“关于……生命真正本质的提炼。”
“提炼?”埃利亚斯挑了挑眉,惯用的社交礼仪式柔滑,“多幺迷人的词语。”
他在我腰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他在审度这个人。
我低下头。生命的法则作为自然之力与人类最亲密的链接,贯穿了魔法与炼金术的历史。无数术士将自己丢进未知的深渊,试图一睹世界本质的源泉。
所谓的生命知识的突破,对我来说没有吸引力吗?怎幺可能。这样崇高的知识,是我自成为一名女巫以来想都不敢想的自然赐福。
最关键的是,我将拥有守护自己的小世界的羽翼,再不会有任何我所珍爱的人或事如同小狗一样无可奈何地逝去。
然而,这个陌生人口中所谓的项目……项目,这个词听起来不一样。这不是星轨的认可,也不是作为人与生命河流前所未有的共鸣。
我惘然。这就是艾瑞蒂森吗?用解剖性的技术,来认知与控制魔法的灵能?
我纠结地看向埃利亚斯。他的目光锁定着那个人,唇角挂着得体的弧度,如同一潭幽深的蓝色镜湖的眼睛,映照着一切,却没有流露出他自己的倾向。
“穹顶里那些勉强算是聪明的家伙……他们高高在上,嘲笑我们对晨曦露影的虔诚。”陌生人干笑了两声,语带苦涩。“但他们却不会放过任何利用它的机会。只要能让他们扩张新的奥秘,攫取更多的力量。”
埃利亚斯在我身旁动了动,我们的衣料摩擦。他是不是从这个男人的话语中,感受到暗流涌动?某种隐藏在他酸言酸语之下的东西?
“看起来,”埃利亚斯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悦耳,“晨曦露影对那些追求……提炼的人来说,很有吸引力?”
男人点了点头,眼神亮了起来。“没错。它是关键,是催化剂,拥有着无限的潜能。他们才刚刚开始理解它的真正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打量着。“有传言说,”他压低声音,神神叨叨,“他们取得了突破,有了…非凡的发现。研究人员,据说,正在寻找……有天赋的人。那些能够超越世俗眼光,能够解开事物本质的人。”
他为什幺和我说这个?我的眼睛睁大了。有天赋的人?他指的是魔法师吗?指的是我吗?这个想法既陶醉了我的ego,又让我不安。不管怎幺看,我们之间明显埃利亚斯是主事人,他为什幺要对着我说这话?
埃利亚斯的手臂搂紧了我的腰,无声地安抚着我不断上升的焦虑。
“真有意思,”埃利亚斯语气轻柔,目光在男人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优雅地点了点头,委婉地结束了对话。“感谢你分享你的见解,先生。祝你……旅途顺利。”
男人微微低头作为回应,埃利亚斯转身离开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似乎被这突然的告别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好像期待着更深入的交流,好让人更深入地了解他那苦行僧的世界。
我们走开时,埃利亚斯依然搂着我的腰,宽大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热度。
“我们现在去哪儿?”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新鲜空气挤出男人衣服上那种陈腐的烟味的带来的眩晕感,“感觉脑子乱乱的。艾瑞蒂森好像和我们之前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埃利亚斯笑了。“不一样?还是说……更多一些别的?”
他指了指远处空中的其他浮岛,那些即使遥远也能看出其形态各异的炫目景观,与我们周围杂乱忙碌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只是边缘地带,瑟洛,”他声线悠远,“只是艾瑞蒂森这幅巨幅画卷的边缘。我们的真正目的地在别处,还记得吗?阿斯特里亚,景观浮岛之一。”
阿斯特里亚……它是一个温情的愿景,在准备世界跃迁的日夜里,在我脑海里勾勒出宁静的花园、闪耀的瀑布和令人惊叹的景色。我可以在那里既拥有恬静的小确幸,又探索与实现我的魔法。
“阿斯特里亚……”我喃喃自语,一声叹息从我唇边溢出。“是的,当然。”
但那条无休止的队伍,那些苍白的容颜,空洞的眼神,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与我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难道这也算艾瑞蒂森的魔法的一部分吗?这种极端的“纯净”,这种与世界生命力隔绝的氛围?
埃利亚斯贴近我,他的温暖将我包围。“我们召唤幻影马车吧?阿斯特里亚在等着我们。”
他眨了眨眼睛,“或许,”他低声轻语,声音带着迷人的沙哑,“我们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在路途中舒缓那些烦躁的神经。”
期待感,像一股暖流涌过我的身体。我读过的书中提到,乘坐幻影马车是一种享受,一种在空中穿梭的奇妙旅程,一种光影变幻、速度令人振奋的感官交响乐,并且只有拥有足够魔力的强者,才能召唤出拉车的独角兽,使得其不仅仅是一种必须尝试的体验,还是一种殊荣。而埃利亚斯…嗯,他也确实知道如何让即使是最平凡的经历也变得难忘。
他举起手,手指上缭绕着金色的光环,一抹晶莹的光芒在空中凝聚,闪烁,膨胀,逐渐形成形状。
一只华丽的独角兽,通体透明,反射着水晶似的光泽。一辆设计典雅,带有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马车,在独角兽身后,柔和的光线从软软的灯罩中透出。
埃利亚斯帮我登上马车,他的手在我腰间逗留。我们坐进柔软的座椅,马车轻盈地升入空中,城市的声音——人群的喧嚣,音乐的节奏,奇特悬浮车辆的嗡嗡声——逐渐淡化成一种舒缓的模糊。
我靠在他的身上,他环着我的肩膀,熟悉的雪松香味包围着我,让我的脊背渐渐松弛下来。马车轻轻的摇晃,内部柔和的光芒,以及下方城市景观迷人的模糊,宁静的超然感晕染开来。但我心中,仍然没法做到完全放下那些异样。
“我亲爱的,有什幺让你烦恼吗?”埃利亚斯问道,手指轻轻擡起我的下巴,让我对上他蓄满柔情的蓝眼睛。
我摇了摇头,“现在其实感觉好很多了。果然我还是不适合人多的地方啊……”
“只是,我在想,”我的视线转向窗外,看着在日落的橙红光线下星罗棋布的浮岛,“我们之前收集的资料可能还是不够。不够多,不够新。有点儿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们先前的研究虽然全面,但主要集中在艾瑞蒂森更公开、更正派的知识上,那些为旅行者和学者精心编排的图像和叙述。我们深入研究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地理、法律、社会习俗,甚至美食。但我们在广场上遇到的那种不安的能量,那些沉默的灵魂以及他们对晨曦露影的奇怪迷恋,这些是闻所未闻的,就像现在的暮光中的艾瑞蒂森,半明半暗。
“感觉没那幺头昏脑胀了吗?”埃利亚斯的唇边泛起稍微放心的温柔笑意,“或许,没那幺不知所措了?”
我点点头,远离人群才是我的安全区。就像现在这样,在舒适的马车里,隔着云雾观赏艾瑞蒂森。
他的视线也随着我转向窗外,轻声感叹,“很美,艾瑞蒂森。”
“不过,”埃利亚斯的手指轻轻地描摹着我的下巴,手臂收紧让我们紧紧贴着。我看见他眼里的了然与理解,“你感觉有点儿幻灭,可以这幺说吗?”
我轻轻叹气,把下巴搁在埃利亚斯的手上。“唉,但梦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就像炼制魔药,明明全都按照前辈的笔记来进行,却总是会出现奇奇怪怪又意想不到的问题导致出错。”
总归是有点儿失望。而且,我隐隐担心,我们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以一种游客心态对待在艾瑞蒂森的新发现。事实上,在世界跃迁成功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算是艾瑞蒂森的居民了。
“啊,术士永恒的挣扎,”他的胸腔里发出低沉的轻笑,“在愿景和现实之间架起桥梁,试着驯服自然界反复无常的怪癖,将事物的原始本源塑造成和谐的整体。”
“但是,我亲爱的,”他的语言是温柔的爱抚,“这正是你的手艺的精髓,不是吗?对未驯服的世界的追求,与不可预测的命运共舞,对超越凡俗界限的和谐的追求。”
我忍不住笑,“你呀!总是给我加滤镜。”我眨眨眼睛,“或许,我没有那幺宏大的追求?我只是想简单点儿,安全点。世界跃迁,别看我这幺上心,其实也是为了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