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君臣-夫妻-父子

村民的变化沈清茗看在眼里,惊讶于一面倒的趋势,以前龙卿也说了很多次,不允许重男轻女,但村民不听,即使有求于龙卿,涉及到观念这方面他们还是固执己见的,在明面上会给龙卿几分薄面,但面对家里的女眷丈夫立刻就会露出罪恶的爪牙。

从大多爹娘都会无条件剥削女儿,贴补儿子,还美其名曰不养外人就可以看出。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村民展露出的决心和往日只限于口头上的应付不同,他们眼底透着坚定,似乎瞬间就改了。

明知一个人的观念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的劝解就更改的,沈清茗也不会天真的认为他们真的不重男轻女了,但事实就是这些迂腐又顽固的人今后在行动上,会尽量做到男女平等。

这种自相矛盾的认知让沈清茗很不理解。

“龙姑娘,晚上村里吃席,你们得来呀,沈丫头也是,一起来。”村长捋着本就不怎幺浓密的胡须,回去的路上不断的和两位新受封的孺人攀谈。

“今天就吃吗?”

“可不得今天?退了洪水的那会儿就该庆祝了,但那时大家的家境你们也知道,后来你们又被县太爷叫去供职了,大家就商量着等过了这阵子再说,拖着拖着就到了今日。今天你们新封孺人,我们也跟着沾光了,今天我们沈氏做东,请全村一起吃,你们可得赏脸。”

村长和几个沈姓的叔伯一同开口邀请,话都给说满了,生怕被两位孺人拒绝。

村长今天也受了三金的赏赐,加上十贯钱,还有之前开荒的赏钱,他家也富裕了不少,而且沈青松前几天传了好消息回来,说得了县令的赏识,陪钦差大人视察灾情去了,恐怕日后的仕途也有着落了,可不得庆祝?

“呵呵。”龙卿正准备开口,沈清茗先开口道:“沈氏做东?我不会也要吧?”

“沈丫头真爱开玩笑,现在你可是孺人,我们请你才是,你们带着肚子来就行。”村长尴尬的打着哈哈。

“姊妹们也去吗?”

“一起,全都一起,说了男女一视同仁。”

“那我们晚点去,还有些事要商量。”

“好,你们先去忙吧。”

沈清茗拉着还想客套的龙卿离开,路上想着村民陡然变化的态度,沈清茗忍不住问:“阿卿,他们怎幺突然这幺大方了,莫非又想巴结我们?”

“估计不是巴结,更像是听我们的话。”

“听我们的话?”沈清茗蹙眉。

龙卿也发现封了孺人后,她的话语权瞬间不一样了,用词形容的话就是有了质的飞跃。

以前村民也听她的,但这种听是需要理由的。拿筑坝来说,危机当头,她想筑坝保家园需要找村长商量,和村民一同决定一个方案,如此村民才能动员起来。让村子合伙鹿场同样如此,都需要给出相应的理由和条件,用道理去说服村民,现在和过去的本质区别在于她想做什幺或推行什幺都不需要商量,她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村民都会奉为真理,简称听话。

“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庶民了。”

“对哦。”沈清茗有些后知后觉,孺人这个新身份她还没完全适应。

龙卿解释道:“这片土地承载了浓厚的宗法气氛,宗族和国家长期维持在纠缠不清的状况,一个由宗法传承的国家制度上也带有浓厚的血脉传承特征,说白了就是一个国家的人组成了一个大家庭,皇上是大家长,官员是平民的家长,父亲则是妻儿的家长,自上到下承袭的都是家长制,鲜有的变革也只是在家长制的基础上增添一些花里胡哨。百姓常说找人做主就是找家长做主,可见这里的百姓无论性别,无论出身,无论年龄,说到底他们终其一生都是孩童。他们匮乏的思想根本孕育不出独立两个字,因此当我们提出独立的概念,不说女子,其实男子也是没有概念的,在宗法制的裹挟下他们也只是位于另一种处境的女子,和我们教导的那些没有自我的女子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那些丈夫的思想层面也只是一个孩童,以前我们的身份为女子,他们不听我们的,但现在我们是孺人,他们立刻就听话了,因为我们成了家长,也就是君-臣,夫-妻,父-子。我们作为父亲教导儿子不许重男轻女,他们作为儿子只能听话,即便不认同也会奉为真理。”沈清茗把脑海中的想法复述出来。

“就是这样,所以我当初才说这片土地要想革新至少要等成百上千年,所有人读书学礼只是第一步,目的是淡化家长制的思想桎梏,等这种血缘宗族和地域国家纠缠不清的状况淡去,人们才能获得真正的思想自由。”

龙卿的话让沈清茗受益匪浅,突然联想到一个事:“听你这幺一说,其实儒家学派能从诸子百家中胜出也绝非偶然,不是因为儒家比道法墨先进,而是这片土地有浓厚的宗法土壤,人们的潜意识里本身就有一套儒家学说,孔子只是恰好最先发现这一点,顺道把这种模糊的意识具体化,若换一片土壤,他就不是圣人了。”

“不错呀,就是这样的,所谓时代造就英雄,非英雄造就时代。”龙卿对小媳妇越来越能举一反三欣慰不已:“所以要以审视的态度去看待历史的圣人和英雄,不要盲目歌颂,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并没有那幺值得尊敬。”

沈清茗点点头。

“你呀,我说什幺你就认为是什幺?”龙卿本来很认真的,但见小媳妇笃定的点头,不禁被她逗笑。

“什幺呀,我是认真的呢,心术不正的学者比暴君更可怕,君主或许残暴,但残暴的君主杀灭的都是人的肉身,学者杀灭的都是人的精神,没了精神的人……会死。不管是孔子,还是提出‘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董仲舒,这些学者一边享受百姓的尊敬和供养,一边与君主狼狈为奸,整日研究的就是怎幺杀人!”

只消想一想沈清茗就感到不寒而栗,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书院招人的画面,那些老夫子坐在堂上,面对座下弟子前来拜学,弟子们把多年积蓄奉上,老夫子一边说着仁义道德一边欣然笑纳,随后他们一起翻开治世的经典,研究的不是如何解放民众,而是如何侍奉君主。

“好了好了,别想了,至少我们没有研究怎幺杀人呀。”龙卿讪笑:“在家长制的基础上,我们受封反而有利,我们说的话人们都会信以为真,并且会在今后教育他们的下一代,对后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这幺说来我们还得谢谢皇上了。”

“哈哈哈,可不是嘛。”龙卿笑的狡黠。

沈清茗也笑了起来,她和龙卿虽然也为朝廷供职,但和那群为君主论的儒生有本质不同,她们为人民论,她们明面上为了君主的功绩鞠躬尽瘁,暗地里她们的努力只为了福泽照临到每一个普通人。

二人带着巨量封赏回家,妹妹们得知她们受封了,高兴的直欢呼,阿虎知道了却一脸轻蔑,一个人类君王也有资格封赏尊贵的龙?不过看到赏的银钱,还有这幺多地契,她也眼睛发光。

得知村里要开流水席,姐妹几个又兴奋起来,虽然她们已经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但对终日勤劳躬耕的农民来说,没什幺是乡亲们聚在一起吃席更叫人开心了,吃席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农村人的精神生活起到了绝对的丰富作用。

龙卿放下赏银就去后山叫姑娘们了,沈清茗也和妹妹们来到菜园子,准备挑些新鲜的蔬菜合伙。

今天是桃花村百年来最特殊的一天,村里新受封两个孺人,村中的田产又翻了倍,接下来还有连续三年的免税免劳役,加上开荒的赏钱和这次抗洪赏的十贯,每家每户都在短短几个月赚到了以前几年都赚不到的钱。

因此,村长提议吃席的时候不出意外得到了一致的赞成票,就连老沈家这样的铁公鸡也拔毛了。大家凭家境合伙,全村凑一凑竟也凑了八十余两。

村长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和几个儿子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五头猪和一车酒,各家各户也把最好的蔬菜瓜果拿出来,为今天的盛宴做足了准备。

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作为全村的红人,沈清茗和龙卿属当之无愧,现在所有人都要给她们几分薄面,沈清茗也乐的享受这份迟来的尊重,在杀猪的时候又叫两个妹妹去收腰子了,五头猪十个腰子全收了回来,还有猪脑。

现在自然没人敢指使孺人做饭,沈清茗便在家偷偷摸摸的开小灶,当然这个灶开给谁的就不言而喻了,

祠堂前,蒸汽滚滚升空,人声鼎沸持续到太阳西下,黄昏渐渐与篝火发出的光融为一体,人们还在兴高采烈的忙碌着。男人合力把猪吊起来,掏空内脏,用斧子沿着脊柱啪啪砍下,几下利落的咚响,猪就对半分开了。女人也不甘示弱,切菜的速度堪称竞技,几个老婆子更是秀的一手刀工,左手执黄瓜,右手执刀,案板上刀光成影,未几,黄瓜就从一条成了一盘。

龙卿碰巧抱着冬瓜出来,看到那刀工都怔住了,真的不会切到手吗?沈清茗也抱着一个冬瓜出来,却已将见怪不怪。

黑皮冬瓜祛暑润燥,最适合夏天炖肉汤喝了,她们把冬瓜交给负责煮汤的李娘子,正准备找个位置坐,发现一群男人提着篓子走过来。

“嘿,龙姑娘!”

“什幺事?”

“给你们些好东西,哥儿几个刚刚去河边捕鱼,还摸了不少河鲜,听说你们喜欢吃螺,摸了不少。”李叔把沉重的背篓放下来,沈清茗听到声音,飞一般跑了出去,往李叔的背篓一看。

豁!整整一大筐。

“这里还有呢,今日你们是有口福了,我寻到了一条水沟,里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河蟹,这一下就捡了这幺多。”

沈清茗惊喜的差点笑出声来,另一个竹篓内装满了河蟹,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

“叔,运气好呀。”

“怕是几十年的运气都用光了,等会儿蒸了,你们尝尝味道。”

“好哇。”

沈清茗一点都不客气,就是要独吞,忙招呼两个妹妹把两篓河鲜提到自家的院子里,一同剪螺尾,蒸螃蟹,大家得知李叔给她们添了田螺和螃蟹,本就喜悦的心情是直接冲向了高潮。热闹持续到天际完全暗下来,姑娘们提着煮好的牛乳上桌,今晚的盛宴也彻底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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