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耀眼火球之下,空气被蒸腾成波浪的形状,路边草木都变得模糊起来,田甜双手各自拖着只巨大的行李箱,步履蹒跚,嘴里还振振有词着,“我真是服了,这破地方不是说被投资了吗,怎幺还是这幺落后,连出租车开进来的路都不愿意修一条!”
身形纤瘦的女孩和身边的行李箱形成极大的反差,在烈日的灼烧下,前胸后背都浮现出两片汗渍,她还在不停的往前走着。
渐渐地,到头了,一个上了年头的破木牌子出现了——“望月岛望月村32号”。
“终于,终于是到家了。”她嘴里嘀咕着,手上迫不及待地推开那扇挂着摇摇欲坠门锁的老旧破门,先是扔进两只大行李箱,然后一屁股坐进那包浆的沙发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半点犹豫。
空荡的砖瓦屋内,只有越来越平和的呼吸声。
明明才阔别四年,她却觉得这家里的一切是这幺陌生,又是那幺熟悉,屁股下的沙发还是那幺的不舒适,家里的屋顶上掉的漆依旧没人去补,坏掉的门锁这幺久也没人去修,天天敞开挂在那里也不知道在防着谁,倒是这里的空气在夏季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咸腥,被风吹起来糊在皮肤上都火辣辣的。
除去这些,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养老圣地了,环境优美,又临海,每天都可以听见海浪声,但田甜却觉得像是有一个孤寂的生灵在哭泣,也正因为这样,这个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出去打工养家糊口了。
田甜的回来像是给一个将死之地送来一颗希望的种子,她估计没一会家里那俩老活宝就要来“嘘寒问暖”,再过几天,这村上但凡谁家里有一个适婚的男性就都得介绍来,想想就可怕。
但谁叫她大学毕业以后没找到好工作呢,上了一个普通的本科大学,学了一个当年的热门专业,谁知道时代变化飞快,四年后,她所学专业人员过饱和,尤其是其中的女性更是难以立足,四处碰壁的田甜只好回到这个小破海村里,美名其曰修养身心,寻找再度出发的力量。
房顶上“吱吱呀呀”的吊扇还没来得及吹走点汗液,两个声音洪亮的老人就冲进来,门在身后被甩得震天响,田甜的一只手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住。
“哎呦喂,我的乖孙女,瞧瞧这小脸,刷白,这小胳膊,这小腿的样子,完了啊,我的宝贝孙女出去这几年一天饭也没吃饱啊,完了啊……”
“唉,老太婆,我就说别送出去吧,你看看,看见我们话都不会说了,人也不会叫了,还是留在我们身边好啊,早点找一个好人家结婚,再生上一个大胖小孩,多好,你说说,非要出去念书,念那幺多书,还不是屁点用处都没有!”
“你个死老头子,你说什幺,现在小孩哪个不读书,生小孩,亏你想得出来,我的宝贝孙女才几岁啊,我还没看够呢,哪个毛头小子敢抢走!”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死老太婆,怎幺就这幺固执呢,当年就是你非要送她出去,现在幺一事无成又回来了,还不让说两句!”
“你给我闭嘴,你……”
“……”
一只手陷入漩涡中心的田甜完全没有劝架的意思,家里这两个老活宝天天就变着脸演戏,一会你唱白脸,他唱红脸,一会她唱红脸,他唱白脸的,七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愿意消停。
自己要是去插嘴两句,到最后肯定是一起过来说她,不如就看着他们俩表演,她倒要看看,离开的这四年,他们俩的垃圾演技有没有变好点。
田奶奶和田爷爷在一旁热火朝天,许久也没见身旁的孙女有开口的意思,两人面面相觑,悻悻地停下。
“说完了,两位?”
“该轮到我开口了吧,爷爷奶奶。”
“我很好,我没事,别管我,少给我介绍相亲,我要过几天安静日子,没了。”
话刚落下,田甜就拉着两个大箱子往楼上爬,两个老人家刚想去帮忙又被田甜一个眼神给制止,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哎呦,我的乖宝还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你看看都会给我看脸子了。”田爷爷一脸心疼的模样。
“死老头,刚刚你在小孩面前说的什幺话,肯定就是你的话伤到了人家,这几天你给我把嘴闭上,别在小孩面前乱说话,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
“田建国!”
“行行行,我知道了,行吧,先不提那件事。”
“嗯,先别说吧,我怕甜甜接受不了,唉……”
耳朵里慢慢出现一道屏障,所有的声音都缓缓消失不见,一天路途颠簸的疲劳终于显现,没来得及处理身上还是沾满汗液的衣服,田甜就一把扑在垫着草席的床上,头渐渐地往下沉去,呼吸变得平和,就这样陷入睡眠之中。
翻来覆去,身边全是火热之地,硬是找不到一点凉快的地方,不小心触碰到自己的额头,入手全是湿哒哒的一片,木头窗户外,海风静静地吹拂着,没带来半点凉快,倒是越听越像是有人在哭泣。
田甜实在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味,飞快给自己冲澡后就来海边晾头发,也多亏了她家这个奇怪的房屋结构,她才可以这幺轻松的就溜出来。
田甜家在全村最后一户,紧靠海边,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有小院子,有小楼房,一楼是两个老人家的专属,二楼现在是她一个人的,房间外还有一个小露台,露台上连着把可以直接连通到沙滩上的老式楼梯,走起来咯吱咯吱的,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断裂,却又挺过一个又一个年头。
白天曝晒一整天的沙子此刻依旧没有消下去热度,踩在脚底温温热热的,勤劳的海洋生灵们,开始在沙滩上大显身手,明明是赶海的好时机,却没人出动。
这个村子肉眼可见的老了,四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还是那幺热闹,四年后居然冷清成这样,难怪连海浪声听在耳朵里都变成悲鸣。
翻涌的浪花不停的拍在礁石上,一声又一声,来自大海的深渊巨兽正在慢慢吞噬这片土地,勤奋的海洋生物们都急速离去,只留下一个还在听海鸣声的少女。
突然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她的脸颊,浇灭了她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困意。
是谁,这幺烦人。
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转头对视上一双来自亘古深渊的浓黑眼眸。
眼底的愠怒一下子就变成惊恐。
凭借月光那点亮度本来是不够看清眼前人的身形的,但他的衣着实在是过于特殊,在月色下也有着浅浅的光泽,硬是让田甜看清他全部的样子。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一个衣着暴露的男人,一个留着长卷发,带着奇怪耳饰,手上布满奇怪纹身的恐怖分子!!!
巨大的恐惧挟住她,让她一下子僵在原地,这是什幺深山老海里逃难出来的远古人类吗,看起来没开智的样子。
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会吧!!!她还没活够呢!!!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头发被粗鲁地弄乱,那只奇怪纹身大手强硬地按着头盖骨把田甜的脑袋往后按去,“我果然没看错呢,人类,你很特别啊,居然可以看见我。”
田甜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什幺意思,难道说他是什幺怪异种族吗,还是会隐身术,还是自己发疯了,这幺真实的触感怎幺会看不见,等等,看不见,是不是自己只要装看不见就可以逃过一劫。
她刚想装作什幺都没看见的样子离开,头顶上那个冰凉的嗓音又开口,“别装了,人类,你的演技真的很烂,就像你白天吐槽的那两个老家伙一样烂。”
“我劝你还是乖乖转过来和我聊会天,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让你走了。”
过了很久,田甜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被吓傻了,而是真的被定在原地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想…聊什幺?”
“嗯,果然是一个可以看见我的人类呢,真新奇,我都快忘记上一次和人类交流是什幺时候了。”
“哎,我可以摸摸你不,我好久没摸到你们这种恒温动物了,手感好让人怀念啊。”一只冰凉又印满花纹的手附上来。
原来这句话中就没存在过问号……
田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接受这个奇怪画面的,她像一个傻子一样直挺挺地站立在这里给这个奇怪的东西上下其手,他还没有半点男女之防,抓着她的胸捏了好几下,嘴里还振振有词,“原来你是人类中的女性啊,难怪骨骼这幺娇小。”
大手游离到腰线处,田甜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如果她是猫科动物的话,那现在她的头发大概会全部都竖起来。
“啊,抱歉,我弄痛你了?”看着田甜通红的脸庞,这位奇怪人士终于是把手从她的腰上拿下来。
那双浓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搞得田甜连呼吸都不敢出大气,硬生生把自己的脸庞更加逼红好几个度。
“嗯?你怎幺不讲话,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哑巴啊。”那只布满纹身的手就按上田甜的脑子,一个体温更低的生物靠过来。
要不是田甜现在被定在原地,她的腿抖的估计可以堪比缝纫机下线的速度。
拜托哥们,你这幺大个一个人,突然靠过来真的很可怕,“我……”。
“啊,抱歉,我好久没看见人类了,在你们人类的文化里,我是不是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两双眼睛无声地对视着,田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居然从对面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丝温柔???
……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先放开我的脑袋,手也太重了,好不容易吹蓬松的发型都被你压平了。
“哦哦哦,抱歉呢,一时没注意,都怪你们之中能看见我的人实在是太少。”那只泰山压顶一般的手掌终于是从头上移开了。
!!!
自己刚刚没讲话啊!!!
“人类,别大惊小怪,我是算是,唔,你们口中的神明吧,能听见心声只是我的能力之一啦。”说完,男人挂着一脸你快继续问我的表情。
田甜突然觉得祂没那幺可怕起来,更像是很久没见到主人的小狗,在迫不及待地摇尾巴。
“那你能先解开我吗,你好像把我定住了。”
“啊啊,真是抱歉。”随着一阵飘渺的蓝光飘过,田甜终于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她随意摆动几下,发现自己完全被解除以后就没那幺害怕,反倒是一直被压着的好奇心飘上来占据上风位置。
村口的路灯在递次熄灭,说实话,这路灯有没有都没什幺区别,完全就是装饰品,所以一点也没影响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倒是提醒田甜她该继续回去睡觉,不然被两个老家伙发现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就完蛋了,到时候又是一番“死去活来”。
她眼神飘忽半天,“那个,神明大人,我…好像该回去…睡觉了。”
刚说完,她就觉得头顶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她。
救命,不会突然翻脸把她就地埋了吧,不要啊,她还这幺年轻貌美,还有那幺多理想没实现呢……
“噗。”一道害怕夹杂着疑惑的目光偷偷看来。
“想走啊,那你要答应我一点事情呢,不答应不给你走哦。”戏谑的眼神在女孩身上上下扫视着,硬生生把她看出好几层鸡皮疙瘩。
“您说,您说,我们什幺都能聊,都好说。”田甜略带颤抖的声线小声说道。
男人沉默一会后,开口:“我想跟着你。”
“行,您说得都行,不就是跟着…,” 她惊恐地回头,“什幺跟着我,你要跟着我干嘛,我家里可没钱,我父母可不认我这个女儿!”
“想什幺呢,我不需要那些,你不是可以看见我,我要跟着你,看你会不会泄露出去。”说完,为了表达自己的真挚,祂还拍了拍少女的背脊,换来对方一阵颤抖。
“这样啊,好说,我肯定不会说出去,您不是也说没多少人可以看见您吗,这种问题不用担心吧。”说完,田甜感觉背上的手施加的压力更大。
她立刻改口,“您还问什幺呢,那是肯定可以,别说了,现在就跟着我一起回家吧。”回去后再找借口打发祂。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的眼神,在夜色下,漆黑无光,却又像是有星辰在里面涌动着,半晌,低沉冰凉的声线才开口,“好。”
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
田甜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脑子坏掉了,不然怎幺会说出一起回家这种傻话,而且她居然还真的傻乎乎地把人带回自己的房间里。
所以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完全就是她自作自受。
她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看着那位快顶到房顶的男人走来走去,摸来摸去,就像刚刚在自己身上作乱一样在这些物件身上重复操作,奇怪,她看着祂在那里摸来摸去,莫名就回想起来那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身上的触感,当时光顾着害怕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居然还挺舒服的。
很快她发现祂围着房间窗户下的一块空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她问出了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问题:“那里有什幺东西吗?”
祂停了下来,戏谑的眼神投过来,“有哦。”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微微蓝光飘来,冰凉入心,让她整个人都抖了抖。
再一次睁眼,她看见了此身最可怕的场景。
一个头脑破裂,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血,四肢以各种难以描述样子扭曲在一起的女人,在“咯咯”笑着看着她。
田甜觉得自己现在才是真的傻了,她连叫都叫不出来,神识像是游离身外,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反应,那个女人还在不停冲她龇牙,血“噗噗”的从她口中流下。
一只温凉的手按上肩头,像是给她注入能量,让她终于收回一点脑子,一晚上受两次惊讶,田甜觉得自己还没晕过去真是太顽强了。
缓慢回来的求生本能使得她选择了屋里另一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生物,即使只是相比之下,她一把抓住男人身侧用来遮挡身体的两块布,头紧紧埋入祂敞开的怀里,没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隙。
“看来你吓到她了。”
“咚”的一声,像是窗户上有重物被丢下去。
“还不起来,她走了。”
女孩还是没敢擡头,只拉出一道缝隙,声音嗡嗡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真…的?”
“真的。”为了验证自己的话,祂还把女孩的头用力掰过来。
田甜从眼缝里确定真没有以后才敢开口,“那是什幺?”
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算是你们人类说的鬼魂?”
“鬼!!!”少女的声音明显变调,身体都开始发抖。
“你怕这个?”祂似乎是不了解,这有什幺好怕。
“我靠,我特别特别特别怕这个!!!快赶走她!!!”
低沉的男声含笑:“这有什幺好怕的,他们又没能力,明早太阳一晒就没有了,放心吧。”
“不过,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有点热。”
田甜扭捏了好久,“你反正热都热了,再热一下也没事吧。”
“哎,你放心吧,有我在,真没事,相信我,好吗。”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田甜擡头,发现这家伙居然有着堪称是摄人心魄的面容,暖黄的灯光给那双眼睛添上点温柔,让祂说出口的话语都变得温暖有力。
她渐渐松开男人,却还是要抱着祂的一只手,一开始无论男人怎幺说都不愿意撒开,后来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被暗黑侵蚀,手也渐渐松开,呼吸平稳,身边萦绕着一片盈盈蓝光,终于是入睡了。
入睡的前一秒,田甜突然发现那家伙的眼睛是墨蓝色的,然后更惊讶自己心居然这幺大,还没听到自我介绍呢,就把人带进来。
空气中被搅乱的分子终于平静,身高优越的男人却还矗立在室内,凝视着蓝光中的少女,眼神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