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寒冬,黑夜铺天盖地笼下。
一辆定制龙岩棕宾利平稳行驶在海边的盘山公路上。
盘山别墅,因别墅在半山腰上得名,临一片尚未被开发的沙滩。
夜晚海浪肆意追逐拍打在沙滩上,危险而又神秘。
车窗玻璃将凛冽寒风隔绝,车内的暖气气打得很足,让人不由生出懒散的困意。
司机望向后视镜正闭着眼的男人。
车子已经停下五分钟,但后座阖眼的男人并未有任何动作,司机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
正犹豫走神的功夫,车身轻微的晃动,接着传来一声嘭的关门声。
司机松了口气随即发动汽车,驶离别墅。
江城谁人不知当今林氏珠宝的掌门人林晟,城府极深,手段狠戾,从泥猪疥狗的路边野狗变为林家养子,蛰伏数年。
传闻在林氏大小姐与林晟订婚前夕,林晟在集团内暗中操控运作,从养父手中一举夺权。
从此阴阳易位,林父气急攻心,在去医院抢救的路上咽了气。
林母自幼家境殷实,人生顺遂,一夜之间,与丈夫耗费半生创办的企业被夺,又遭丈夫离世,大女儿音讯全无,正在读书的小女儿也被林晟的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不准与林母相见。最终,林母郁结深重,含泪去世。
林氏最终被林晟这个狼猛蜂毒、背恩忘义的养子搅得家散人亡。
林氏珠宝却在林晟手里发展如燎原烈火,不可阻挡,在全国珠宝行业强势占位,同时林晟不甘于只在珠宝行业称王称霸,将手伸向房地产、餐饮、信息技术等产业,相继作出不少成绩。
林氏内部对林晟养子身份的鄙夷不屑与能力的质疑声逐渐在稳步上升的盈利中偃旗息鼓。
林晟对手下人的要求极高,蛛丝马迹的失误都不得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同比的,待遇极好。
上一任司机休陪产假,他才有了这个机会试岗,要是做的好了,这份可观的薪资比普通公司职员的几倍薪资还高,所以他格外的小心翼翼,牢记少说话多做事。
江城地处南方,冬季湿冷,潮湿的夜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跟冰刀子割似的。
林晟只着一套单薄的西装,完美贴合极好的身形,勾勒出宽肩窄腰,干净落拓,稳步朝别墅走去。
擡头望向二楼右侧的一个房间。房间窗帘被拉的死死的,漆黑一片。
林晟擡腕看手表。
这个点,喧嚣的市中心也已经安静下来,这一片别墅区更显寂寥。
收回视线,擡步上台阶。
进了门,玄关处的地灯同往日一样打开着。
不同的是,往日漆黑一片的客厅内,散发出不同于暖黄色地灯的白色灯光。
林晟换鞋的动作一顿,暖黄的灯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漆黑的瞳仁轻颤,神情依旧清冷淡然,微耷拉的眼角显示出些许疲惫。
林晟动作极轻,边走边解开胸腹前的西装扣子。
客厅沙发边亮着一盏白色的壁灯,扶手上垂着几缕发丝,躺在沙发上的女孩睡颜恬静,呼吸均匀,身上盖着的毛毯微微起伏。
白色的壁灯光线罩在她的脸上,皮肤白得像是透明了一般。
似乎有点热,女孩拽着毛毯的手无意识的从毛毯里伸出来,毛毯失去抓力,从女孩身上滑下。
林晟探身,及时捏住毛毯的一角,往女孩身上扯了扯,掖实毛毯。
带着冷意的袖口蹭到女孩的下巴,秀气的眉头轻轻皱起,轻浅盈润的粉唇微微呢喃。
林晟的目光从女孩眉头缓慢移至唇瓣,目光专注,似在努力判断女孩在说什幺。
视线上移,对上女孩不知什幺时候睁开的眼睛。
女孩也有点懵,突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呆楞。
林晟在跟女孩对视两秒后,淡然地收回视线,挺直腰背,往后退了一步,开口时声音磁沉,带着点哑,“怎幺睡在这里。”
关心的语句,语气冷得就像屋外呼呼作响的寒风。
林晟的声音落入耳中,林书禾脑子里的神经终于连接上,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拖鞋都没穿就站起来。
扶住沙发背稳定身形后,手垂到两侧捏住衣摆,也不知睡了多久,开口声音有点哑,挠得人心痒痒的,
“姐、姐夫,你回来了。”
林晟没回话,只是盯着女孩的眼睛,周身气场冷硬,唇线紧抿着。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同样的,林书禾好像也不是很习惯。
从她的创伤后遗症好转,她便这样称呼林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并不相熟。
那个总是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极低的男孩,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得越发成熟,而她,差点得改口叫他姐夫。
姐姐林诺和林晟还未完成订婚。
父母在世的时候,林晟答应会好好照顾她们两姐妹。现在林诺消失的杳无音讯,林晟应该只是顺带照顾她。
林书禾被林晟没什幺情绪的眼神盯的手心出汗,双手拘谨地挪在身前,瞥到茶几上的文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晚的目的,“嗯……学校有个文件需要麻烦您签一下。”
林书禾放弃再次说出那个别扭的称呼,把纸和笔递给男人。
男人这才有所动作,接过纸笔,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林书禾因为家里的事情休学了一年。
再读高二的这一年里,学校里时常会发一些家长通知书的文件,需要家长签名的林书禾都是拿回家,把纸和笔放在餐桌上。林晟吃早餐的时候会顺手签好,林书禾上学出门的时候再装进书包里。
这是自从林书禾病情好转后,第一次,林书禾亲手给他文件。
也是第一次,他回到别墅的时候,林书禾还没睡。
林书禾以为他签这些文件都是看也不看,随手签个名字。
林晟的视线从文件顶部开始移动,居然从头开始看起。
别墅内很安静,林书禾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双手交叠,乖巧地放在身前,大拇指不自觉扣着食指的指甲,微微耷拉着脑袋,视线却忍不住地往林晟身上瞥。
林晟生的好,身形高大,刚才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林书禾得仰着头看他。现坐在沙发上,西装布料更加包裹紧实,即使坐着,周身气势却不减。
从她这个视角,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以及……越看皱得越紧的眉头。
“你要转去国际班?”林晟问。
林书禾心跳停了一瞬,擡眸,眼中有着下定了决心的坚定,“嗯……我想申请中央圣马丁艺术学院。”
说完,又怯生生地观察林晟的反应。
林晟现在是她的监护人,需要监护人同意的事情,还得在林晟这边过一下。
林晟的视线始终在手中的文件上,没看林书禾一眼。
“为什幺?”
林书禾眨巴两下眼睛,搞不懂问的是什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想学珠宝设计。”
林晟擡眸。
白色的壁灯光线晃着他的眼睛,有些刺痛,眼眸微微眯起。
本就不大亲近人的脸,此时看起来更加危险。
“还有呢?”又是毫无情绪的提问。
林书禾眼底有些迷茫,她直觉林晟好像是会错了意,连忙开口,
“考入中央圣保利学院的珠宝设计专业是我进入高中以来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虽然……家里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我能做好我自己喜欢的事情,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会为我高兴的。”
她着急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看起来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慌乱,眼底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和带着距离的拘谨,刺得人眼疼。
林晟的嘴角抿得更紧了,他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黑色签字笔在纸张上留下行云流水的签名,深可透纸。
林书禾松了一口气,埋着头,收回纸笔,向林晟道了晚安,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林晟在客厅坐了许久,保持着小臂撑在膝盖上,双手呈无力地下垂的姿势,脖颈上的青筋因它主人情绪的起伏而愈发明显。
眼睑耷拉着,空洞盯着手背上的红痕。
他真的很讨厌冬天。
一到冬天,冷风一吹,手上的皮肤便干裂出红痕,传来丝丝痛痒,贯穿整个冬天。
明明越是到深冬,越是团圆的日子,很多人却在这个季节离开。
林晟一动不动地,任由铺天盖地的深沉夜色将他完全笼罩,背影落寞,无力。
林书禾上楼后直接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刚才睡了一会儿,此刻没什幺睡意。
和林晟的短暂交流,耗费了她大量心绪,此刻还未完全平静。
她对林晟的感情很复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林书禾的祖父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个老银匠学习手艺。
当时社会动荡,战争频发,林老爷子带着妻子逃亡澳门,用全部身价开设一家打金铺。
凭借精湛的手艺,良好的信誉,邻里街坊信任他,生意越做越大,逐渐形成正统的企业,于是有了行业领头的林氏珠宝。
林老爷子即使身居高位,依旧重视传统的打金手艺的传承。林家上下,就连帮工,也会两样打金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