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咬我手指

褚原洗漱好时，岳漾正在厨房做早餐。

“吃完再走，对面就是医院，迟不了。”   岳漾把煎蛋和牛奶放在餐桌上，叫住了正在穿外套的某人。

她知道，她若是不主动，褚原今天出了这个门就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来了。

“好”   闻言，褚原放下薄衬衫，安静坐下来。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在每个褚原有早班的早晨，但今天，却让她万分煎熬。

“晚上来接我下班，我车今天要送去4S店，昨天车门划了条印，约了今天喷漆。”   岳漾在她对面，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褚原惊讶擡头，难道不该给彼此留些时间缓缓吗...撞上岳漾的眼神，只轻轻撇她一下，全然的不容置疑。

看见对面的女人抿了抿唇，斟酌犹豫但最后什幺都没说，岳漾心里发笑，又气又喜。

“吃完赶紧上班，碍眼，心烦。”   岳漾又何尝不恼眼下的局面，昨晚这浑女人装醉把自己睡了，现在又闭口不谈，任她有七巧玲珑心也有些难为，着实头疼。

送走了瘟神，岳漾和客厅沾了污渍的毯子、沙发垫大眼瞪小眼，暗骂了褚原无数句，还是匆匆扯下扔进洗衣机里。

“主任，今天放了二十个号，住院部那边下午给您排了一台手术。”     研究生助理把今早的查房记录递给褚原，出去准备叫号了。

褚原是眼科医生，主攻眼球震颤方向，但拉双眼皮的技术也是一绝，所以总有病人慕名前来。

门诊外加手术，下班已经七点。褚原坐在车里，闭眼沉思。

昨天是酒精上头，且有岳漾破戒在先，她居然冲动之下和发小上床了。

当年听肛肠科和妇产科同学们讲的狗血八卦终于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在医院里也算是年轻有为的褚主任此刻想死的心都有，平心而论，她能接受女性，也并无结婚的打算，甚至本职工作让她对于身体构造也十分熟悉，没有过性生活，但自我的性经历早在三十岁的单身生活中游刃有余。

随便昨晚换哪个陌生人她可能都会当做现代高压生活里的排解糊弄过去，但偏偏是岳漾，也只能是岳漾。

从青春岁月里携手走来的友情与爱情之间的鸿沟似乎难以跨越，她生命里现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带母亲摆脱失败婚姻的泥潭中，从未顾及过自己的情感发展，也不敢重蹈上一代人的覆辙。

更何况，岳漾是真的喜欢她吗？

褚原左手放在心口，像从小到大每次遇到重要抉择前一样，默默问自己：

我和岳漾，算什幺？

一秒，两秒，三秒，没人回答……

褚原睁开眼，松了刹车，这个问题无解，但有些事情有答。

昨晚，她确实很享受。

岳漾没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那幅帮文艺片临摹的画结束了，她拿去让师兄帮她装裱。

“师兄”   褚原敲敲门，提醒拿着刮刀的师兄妹二人。

“小原来啦，你等几分钟，马上就好。”师兄擡头笑笑。

可以说岳漾和师兄认识多久，她就认识了多久。

那是岳漾刚读研，师门聚餐，导师特意群里喊话可以带家属。

那时候她和岳漾在食堂吃饭，那人把手机高高举在她眼前，晃晃。

“陪我去吧好姐姐，我们师门可就我一个孤家寡人。”

褚原笑了。确实，她导师这几年在国外访学，门下研究生都毕业了，只剩几个博士，都早已成家立业。

“好”   她一贯待人温和，很少拒绝，何况是岳漾。

一路走来，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稳稳当当在她身边的，只有岳漾。

“走吧”   岳漾方才不理她，裱纸的浆糊粘人，她洗完张着一双手自然控干。

“去哪儿？回家吗？”

褚原系好安全带，把包里的护手霜丢给岳漾，她俩的职业离不开这个。

“先去吃饭，我饿了，一天没吃。”   岳漾画画有个毛病，一旦开工，很少长歇。

她拐进附近一家寿司店，之前也偶尔会来接岳漾下班，都在这里解决，私密性很好，都是单独包间。

岳漾点了招牌，很快便上全了。

她用手捏起一块寿司，抵在褚原唇边。

“张嘴”

褚原惊讶但听话地张开了唇，今晚岳漾一直不怎幺理她，两人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谈起那件事。

现在这是要搞什幺…

寿司入口，但入口的不只寿司，岳漾的指尖停在她口中，她下意识地舔动，只碰到冰凉的手指，还有护手霜的玫瑰味。

护手霜的主要成分好像有角鲨烷，脂肪酸，还有什幺？她不合时宜地想到。

岳漾似乎不是真的想喂她，那块特制袖珍寿司躲来躲去，让她不得已用舌头裹住一切。

褚原有些生气，原本关系就难以分说，现在居然还有心思玩这些暧昧游戏，她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岳漾吃痛，抽回手指，但好像开心许多，笑着白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被濡湿的指尖。

日料店的光是暖色系，打在岳漾脸上，发丝上，肩膀上。

她穿了白衬衫，吊带内搭，锁骨下一条长长的细银链。

褚原盯着那饱满的红唇，突然觉得嘴里的东西难以下咽。

“岳漾，我们现在，到底是……”   她终究忍不住。

“你觉得呢？”   岳漾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

“最近我们可能都有点冲动，我觉得…”她被打断了。

“我喜欢你”   岳漾直白地可怕。

她太了解褚原是什幺样的人，闭着眼也能猜到她会说什幺鬼话，友情往往比一段未知的爱情更好维护也更持久，何况褚原有那样的原生家庭。

“从什幺时候呢？让我想想，中考结束？第一次看gl漫画？高中？我不知道，但从我知道我喜欢女人的那天起，我的幻想对象只有你。”

叮，岳漾用筷子敲碗沿，清脆振耳。

“那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幺，我的前任，们，对吧，说来还挺可笑的，你没发现吗，也就是大学那会儿，我想你应该愿意谈恋爱了吧，所以就找各种人来见你，试探你什幺反应，结果你毫不关心，后面我也懒得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我单了几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褚原抿唇，面色平静但心潮涌动。今天扪心自问的问题解答了一半，岳漾喜欢她，那她呢？

她其实从没和岳漾说过，岳漾像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转学来到陌生的城市，第一个和她说话的，是岳漾。

妈妈在外面做家教补贴生活，经常收留她回家吃饭的，还是岳漾。

唯一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也是岳漾。

在她贫瘠的情感世界里，除去缺失的父爱，仅存的母爱，岳漾给了她足够长久，足够信赖的友情。

此刻细想，或许她并非没有注意到两人相处间，岳漾偶尔的逾矩和亲昵，但她舍不得打破那束光，也不敢正视这份感情。

三十年，褚原依旧无法走出亲密关系就是互相伤害的魔咒，童年像永远的芥蒂，隔绝了她一切关于情爱的想法。

褚原顾虑的，岳漾都明白，她也是看着褚原长大的人呐。

“很抱歉，但还是想请你，试试。”岳漾握住褚原的手。

试试什幺，两人都明白。

其实岳漾就快要接受那些生活里的随遇而安，家长里短，一个合适的爱人，一段外人看来美好的婚姻生活了。

但那晚褚原的无意之举让一切都变了，她想了许多，原本觉得舍弃一段十余年的变质的友情或许很难，但可能不得不做。

直到，昨天褚原醉酒吻上她的唇时，岳漾突然想有一次飞蛾扑火的勇敢。她没把握解开褚原的情感屏障，但她想试试。

“好”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岳漾觉得这家店快要打烊了吧，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回应。

回程路上，岳漾安静靠在车窗上，原本早上还迫在眉睫的问题似乎已经迎刃而解，但她明白，这绝非答案。

褚原爱她吗？岳漾并不觉得。

在那句话说出口前，岳漾想过无数种可能，尽管褚原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可像这样无理又荒唐的言语或许在很多人听来都是个笑话吧。

但褚原答应了…

神色的诚恳让岳漾怀疑自己又是否真的爱她，而非追寻年少求而不得的酸涩记忆，毕竟她向来信奉爱是放手，居然也有一天舍得亲手撕破苦心经营的幻境。

从小顺风顺水的岳漾在十三岁时遇到了一张名叫褚原的网，她曾以为自己会是拿起这张网的猎人，却在三十岁的时候，终于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陷阱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