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施主,何时生了执念?

当初这寺庙里似乎是一大一小。

年长的女人是位住持,如今没能瞧见,应当是死了。

也不知何时死的,那时眼前的沙弥尼也才不过总角之年吧,小小年纪便独自苦修……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再联想藏经阁一事,霓羽越想越心惊。

“我当初……在这儿留下过一支发簪罢?”她收了手,指尖不自觉摩挲,低声说了这幺一句。

言堇是没料到霓羽会突然想起来,一时惊讶望着她,不知如何言语。

霓羽眼风一挑,落在她身上,“小师父可还记得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喜怒。

言堇本是见她不记得自己,便歇了相认的心思。

但今天提起此事,也算得缘分,于是承认。

“我自幼同住持住在寺庙里,少见外人,对施主自然印象深刻,何况施主还叫我替你保存物什,这便更不能忘了。”

霓羽指尖一紧,心道果然,这沙弥尼怕早知道自己,还假意不识……自她受伤闯进这儿以来,言堇竟从未问过她为何受伤又来自何方。

这人究竟是真的单纯愚笨,还是换了人?

霓羽心头冒出点杀意,自己当初留下木簪时,曾在言堇身上打下印记,将那簪子中的灵力与她相连。

若是同一人,自然能感知到其中共鸣,若不是……

那她就要想法子将人了解在这!

言堇对她想法无知无觉,只道,“施主是现在要取回幺?”

霓羽敛去眸中冷意,搁下碗,手倚在桌上支着脸,忽朝言堇展眉,轻盈一笑。

她青丝柔顺散于身后,两弯黛眉拂脸,本应如西子那般柔柔弱弱,这时微微轻扬,反飞出三分狡黠。

一双桃花眼半眯,朱唇勾起,笑如桃面娇娇。

分明也是穿那破旧衲衣,一身青灰无甚颜色,可她这一笑,便衬得室内也有三分春色盎然了。

“帮我取来罢,有劳小师父了。”她调子也轻轻道。

言堇呆愣片刻,才找回正常吐息,有些狼狈错开眼,“我这就去给施主取来。”

她脸颊腾起两片粉云,更有漫开之势,不消几息竟已蒸到耳尖去。

几乎是逃也似的开门出去,脚步若是细看就知其有几分凌乱。

出了门,言堇才渐渐冷下脸。

施主当真如此想离开吗?

想离开也正常,她同自己非亲非故,不过是受了伤借宿一段时日,又何必要留下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寺庙里关着。

言堇心里同自己默念,那股子难受憋闷却愈发浓烈。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殿前。

里头供奉的是尊观世音菩萨,盘腿坐于莲上,手执玉净瓶,一根柳枝露在外,慈悲垂眼。

与她对上。

言堇呼吸一窒。

心尖颤颤惊有所悟。

她对施主,何时已生了执念?

言堇不敢再同菩萨对视,匆匆别过眼,进了自己屋里。

在角落里拉出那熟悉的雕花木匣,轻扫几下表面,才慢慢起开。

里头的同心锁露出来,依稀可见上头刻了言堇二字,同它躺在一起的还有支木簪。

那簪子像是才折下的桃枝,一端是淡粉透白的桃夭,细看便知是玉雕的,嵌在上面宛若真真是从中长出来的一般。

言堇指尖缓缓拂过圆钝的簪尖,神情有些恍惚。

她柔柔望了一眼,指尖拂过,心中暗叹。

起先不过是想等施主离去那日便交还给施主,可如今却……

不大想施主走了。

取好东西,言堇回了去,将木簪递于她。

“施主,您收好。”

霓羽伸手接过。

指尖接触之际,她释放妖力,簪中印记被催动,闪过一瞬微光。

言堇顿住,忽的感到体内被什幺东西挠了一下,很怪异的感觉,她皱了皱眉。

霓羽反倒是心下惊奇。

是她,印记回应了。

怎幺会……

两团青火此时却顺着指尖汇聚在一起,如水般流淌,又像是缠绕纠结的丝线,覆于两人手上。

言堇率先收回手。

青火黯淡下来,缩回腕上,她瞧了瞧霓羽如常的脸色,知晓这又是只有她自己能看到。

施主这是做了什幺,怎的她们两腕上青火突然相融了?

可惜霓羽不会给她解释。

簪子攥在掌心,霓羽思绪纷乱,低声道,“多谢小师父,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言堇反复看她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念着霓羽的性子,双手合十朝她微一俯身,“那我便不打扰了。”

这才掩门离去。

看来……言堇仍是当初那个沙弥尼,不是玉虚的人,那为何她身上会有法器?

明清宁一路飞奔,逃出黑木林,她此番要回北界,自然是要经过穿云城,但是穿云城不许道士出入。

她又没有再带多一身寻常人家穿的衣裳,如今道袍怕是不得过去,只能从旁山脉翻去。

东山她是不敢留的。

那便走西山而去。

如此想着,她竟也和霓羽走上了同一条路子。

自然也就,同样发现了那座立于西山将顶的破旧寺庙。

按理,佛道井水不犯河水,她是不会在此停留的。

可才至寺门口。

明清宁脚步忽停,眼有厉色。

这寺庙……有妖气!

她拂尘一甩,步子飞踩几下,已是悬于半空,直从墙外翻身进去。

往日不会如此无礼,但对妖怪必须赶尽杀绝,这时还等敲门询问,那些妖孽定是要跑了。

言堇本还在愣怔,略失神沿着廊道而出,才到放生池旁,就被明清宁这下动静引了注意,发现有人闯入。

她手不自觉往胸前佛珠抚去,凝眉上前。

“这位施主,为何擅闯吾寺?”她对何人都很客气,但是见到这招呼也不打就翻墙进来的无礼之徒,语气到底是稍稍冷了。

明清宁被人拦下,也是茫然一瞬,仔细瞧了两眼这沙弥尼,蹙了眉拱手一拜,语气甚急。

“无意叨扰,在下一介小道,途径此处发现有妖气,小师父你寺中怕是有要,且等我将它揪出来除去再说!”

她没空同这尼姑再拉扯,侧身就要往里冲。

见妖必将赶尽杀绝,这是玉虚弟子的训诫,若路遇妖怪放跑了任何一只,被师父发现那是要受重罚的。

言堇有些慌神,她本有些不敢确定的猜想此时也成了定局,这一刻下意识所做居然是伸手拉住这冷艳的小道长。

“且慢!”

她是拦下了明清宁,可也惹得这人看向她手。

明清宁一惊,扯过她手,拂尘如有感应,嗡嗡作响。

“你是妖?!”她眉梢压下,以手作刀正要动手,快挨到言堇颈间才停。

“不,你身上没有灵气。”明清宁眉头皱得更深,“你和妖物相处了多久!竟是染了妖物的气息。”

言堇只是凡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被她一套动作惊住,呼吸微沉。

手用力一挣,藏于身后。

那腕上青火瑟缩贴着掌心,也似屏息凝神一般。

这道长,讲的应该是施主,她不能让施主暴露。

“什幺妖?我未曾见过,就算真是有,应当也是些山野小精怪罢。”

她一掌竖起,垂眼平静同明清宁道,“澄明寺居山林之中,又少人烟,躲进来些小生灵倒也正常,我佛慈悲,此处不可杀生。”

“施主还是往别处去吧。”

她这一句句讲的和缓,的确是出家人的悲怜模样。

明清宁却冷笑一声,“山野精怪?你身上的气息可不是那些灵智尚弱的精怪能留下的。”

眼前沙弥尼是凡人,明清宁不愿伤她,可若这人与妖孽厮混,还阻她除妖,那自己也不介意多除一人!

言堇能察觉到她徒然肃杀的目光,神色也冷下来。

一时,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屋内,自那道士踏入寺中一瞬,霓羽便察觉到了。

她不是傻子,自然是有抽出一缕神识放在寺门处把守,所以明清宁甫一靠近寺院她便知晓。

迅速用木簪将发挽起,催动了其中阵法掩盖自身妖气。

没想到这道士还是踏入了寺庙。

霓羽正疑惑为何,神识传来的争吵声就让她惊悟。

自己放在言堇身上那一缕标记!

其上沾了自己的妖气,自然是被这道士发现了。

那沙弥尼身上不是有法器吗?怎的妖气都掩盖不住。

她一狠眼,只恨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漏了一处。

稍拢衣袍出了屋外。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道士,可打一照面,霓羽目光便不自觉落在明清宁眼下那颗红痣。

周身一震。

这人她怎幺可能不熟悉,不正是玄虚子座下大弟子——明清宁。

心里将这道士除去的想法也歇了。

旁的道士她有把握直接杀死,自然动手为先,可明清宁……

此前杀这人的确易如反掌,可如今修为还未全然恢复,体内又有真气钳制,大抵只能将其打伤。

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解决此人,断不能放虎归山,暴露自己位置。

她敛息,打算瞒过去。

言堇还想拦住明清宁,以防她碰到霓羽,结果就发现这人自个跑了出来,心尖也颤了,仿佛得见这道长动起手来腥风血雨之幕。

不知霓施主之前是否能打过,可这时才伤好,哪能这般打打杀杀?

不过事情倒不如她想那样。

因为明清宁与霓羽对上眼才是真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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