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车水马龙呀。”龙卿站在衙门口,看着缓缓驶来的一辆辆马车感叹了一句。
眼前的车队从衙门口一直排到了街道的远端,隐于一片黑暗中,似乎远远的看不到头了。
“今天可是县太爷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宴,谁敢不给面子?”正说间,沈清茗看到崔家的马车到了。下来的不是崔公子,而是崔家的一些女眷,对她们友好的致意。沈清茗才想起来,崔公子怕是和沈青松一样进京赶考去了。而后,不仅崔家,石家和白家的人也来了,全都是她们的熟人。
“区区一个满月宴哪里会这幺隆重,我看更多的是因着高升,现在县太爷可是升至户部去了,是京官。”龙卿也朝那些贵人相拜,瞧见贵人的装束,再一看自己的装束,又咋舌:“话说一年前我们还是平平无奇的村妇,见到的都是穿粗布麻衣的,我们也是。而一年后,我们见到的就都是宽衣博带的,我们也是。”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一年的变化真的太大了,我也时常不习惯。现在上街只要穿了孺人的服饰,或穿了丝衣,我们便是人们眼中的高尚君子,普遍受到尊敬。而一旦我们穿回以前的质朴棉衣,或是麻衣,便成了乡巴佬,得到的更多是鄙夷。”
这不得不说起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当初沈清茗还未被封为孺人的时候,没有朝廷颁发的孺人状书和冠带,她和龙卿只是两个泯然众人的村姑,去太和楼都被店小二看低,吃个饭也被那些豪民嘲笑没有餐前礼仪,卖鹿茸人家也嫌弃她们制出的鹿茸脏乱差,懒得来看。而现在,只是多了这一身行头,她们便可在城中大摇大摆,大户人家也得给几分薄面。
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她的品德高尚与否居然由几件衣服或是一纸状书就决定的。同一个人,穿上丝衣便是品德高尚的君子,穿的棉麻粗衣便是见识短浅脏乱差的乡巴佬,乃粗鄙之人。沈清茗一时不晓得这是因着这个时代的识人本领太过先进,还是她的见解过于腐旧。
“到处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习惯便好。”龙卿对她说着,又有几个穿着丝衣的人前来相拜,沈清茗把心头那个显得极为讽刺的念头压下,对那些贵人回拜过去。
“久仰两位孺人大名,久仰久仰。”
“久仰。”
黑龙镇的权贵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两位极具传奇姑娘,有些人早在卖鹿茸的时候便见过她们,但这会儿他们仍是装作第一次认识那般上前拜言,试图交好。沈清茗端着手与之一一点头致意,侍女们便领着他们到席间落座。
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宾客总算全部落座,龙卿和沈清茗也被领到女眷的院子,正要坐下就餐时,县令却传话龙卿过去。
龙卿苦着脸,一脸不开心:“为何要去那边用饭,你和我一同去吧,我要和你一同用饭。”
“傻不傻,这里有这幺多贵夫人,我得在这里帮着夫人招待她们,你快去县令那边吧,说不定有正事要说呢,赶紧的。”沈清茗直接赶她走。
“你总是说正事。”龙卿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
“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龙卿缩着个脑袋去了县令那边的院子,彼时县令已经准备好了,见龙卿过来便自导自演起来。县令先自斟了杯酒对满席宾客言道:“感谢诸公今晚应邀而来,张某今晚大设满月宴,主要有三事要庆祝。”
语罢,县令干了一杯酒,正了正脸色朗声道:“这第一喜便是庆祝内子顺利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恭喜张大人喜得千金。”
县令又斟了一杯酒,举手示意大家停下:“第二喜乃张某幸得今上赏识,升至户部郎中,五品官。”
“恭喜张大人升迁。”
席上又是一片恭祝之声。县令脸上浮现醉意的淡红,几杯酒下肚方比着身旁的龙卿道:“这第三喜便是张某的私事,诸公与张某共事五年,情谊尚在,今日张某便要当着诸公的面向两位孺人致谢,若没有她们,张某也没有今天。”
“两位孺人可是当初的桃村姐妹,沈孺人和龙孺人?”
“正是,在我身边这位便是龙孺人,诸公想必都略知她们的事迹,不过真要介绍起来名头可就海了去了。”县令终于放下了酒杯,笑呵呵的对大家铺陈龙卿和沈清茗的事迹:“于爵位上,兹二人不过无实权之孺人,于食禄上也不过百贯,但事迹上可就多了——于药材上,乃量产鹿茸之人;于水利上,乃提出筑坝抗水第一人;于车行上,带来悬吊车厢及踏车,为诸位出行提供了便利之人;于陇亩上,带来轮耕增产制;于畜牧上,主张牧草粮食肥畜之人。”
席上一片议论之声,两位姑娘的事迹大家都听说过,但并不全面,此时从县令口中亲耳听见她们的具体事迹还是非常震惊的。现在黑龙镇的权贵名下的田产基本都进行了轮耕,原来轮耕和畜牧改革都是两位姑娘的杰作,就连他们出行乘坐的悬吊车厢也是两位姑娘的杰作,如此看向龙卿的目光也多了许多敬佩。
龙卿站起来与他们揖拜,听着一片奉承之声,心下暗笑。
“就在今日,她们又带来了新的花样——能存放千年的黄檗纸,还有社会福利变革。黄檗纸在场的诸公很快就能瞧见,至于社会福利变革,此事容我先藏私,不日后大家便能从朝中听闻了。”
县令有意卖了个关子,在场的宾客全然沸腾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带上了一种贪婪的灼热,龙卿偷偷窥看他们的表情,暗忖县令开始为变革铺路了。
从朝中听闻——意味着此事有了圣意的介入,这比仅靠官府以身作则更能服众。当这些权贵认为变革乃圣意,质问的声音就会少去许多,同意者会坚定践行,反对者也容易暴露出来挨个收拾,为扶贫和借贷的举措提供了前提条件。
宾客的好奇心已然被吊了起来,在交通并不便利的时代,新鲜事一辈子都遇不到几件,特别是黑龙镇这种远离京城的小城镇,自古便与焦点无缘了。但现在短短一年,黑龙镇冒出来的新鲜事比全国各地加起来还多,名号已经响震天,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地方权贵也因为黑龙镇名声大起,有了高瞻远望的机会。对于今后的变革,他们亦是充满了期待。
接下来县令又大致介绍了龙卿和沈清茗的事迹,为她们造足了势,龙卿虽觉得言辞过于夸张,有相当大的吹牛成分,但被几十双眼睛盯着也只能讪笑着应下来。好在一片恭祝之后,宴席也开始了。
端到龙卿案上的是一碗精致的羹食,温热的羹汤上盖了一层橙黄色的颗粒,晶莹剔透,闻着有股淡淡的海味。作为前菜的海蟹羹最先被端上来,由于是用作开胃的小菜,这一碗蟹羹只有很少的量,蟹籽也只有一小勺,非常珍馐。
龙卿已经习惯了大户人家吃饭的繁琐礼节,菜品都是一道一道上的,实施的也是分餐制,和农家合餐制区别很大。据说更合乎礼节,也注重卫生,但龙卿觉得缺了点温馨,也吃的没那幺香。龙卿擡头看了眼,见所有人都上了一道海蟹羹,便低头品味起来。
蟹羹很少,三两口就见底了,留下满口海味,龙卿还有些意犹未尽。接下来又上了几道硬菜,一道比一道丰盛,有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孜然烤制的羊肉块,也有十几种药材卤煮的大雁,红烧乳鸽,鲜味十足的熬鲤汤,还有用十几种杂粮焖煮的十珍豚,樱桃梨子蜜瓜切好的果盘,以及那比巴掌还大的蒸海蟹。
眼花缭乱的菜品让龙卿胃口大开,在餐桌上风卷残云,特别是那烧的油光水滑的十珍豚,一口便是嘎吱一声,皮脆肉嫩,杂粮和乳猪肉搭配,香而软糯,油而不腻!
龙卿吃的非常尽兴,最后连带汤汁都喝完了,不过对于众人大赞其味的海蟹却一直纹丝未动,直到吃的差不多了,向县令告言说要去女眷的院子,便偷偷捎了那只省下来的海蟹溜走。
龙卿用油纸包好那只海蟹,开心的去寻她的小媳妇。来到后院,这里的光线比男客那边要亮堂一些,考虑到女眷喜欢更加明亮的环境,这里挂着两排灯笼,不过设置的桌案要少上一些。
龙卿急匆匆的在人群中搜寻,拐到一个角落,终是在石亭下见到了心中的妙人儿,她揣着自己的“礼物”赴约了。
人未至,声先到:“清茗。”
“嗯?”
沈清茗闻声看过来,便见龙卿从角落里匆匆赶来,快到跟前的时候还下意识唤她一声“媳妇”,吓的沈清茗忙过去堵她的嘴。
“你干什幺,还在外头呢。”沈清茗嗔她。
龙卿却不在乎,还小心翼翼的把那个油纸包递给她,笑的格外得意:“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什幺好吃的……蟹?”
看着油纸包着的一只海蟹,沈清茗立刻明白过来,却是捉了她的手去看,发现掌心都烫的发红了,气的小脸鼓胀起来。
“你真是!”
“只是烫红了一些而已,我晓得你喜欢吃蟹的,快吃罢,这蟹好吃的紧。”
“你吃过呀,就好吃的紧。”沈清茗白了她一眼,听县令夫人说这螃蟹是海边抓的,运到黑龙镇要近三十两一只,若非高升县令都舍不得拿来宴客,所以今晚就每人一只的份额,这里有一整只完整的,显然龙卿根本没吃。
龙卿没有应她,只是把螃蟹往她手上推了推:“快吃罢。”
“你这死鬼。”沈清茗有点感动,正要坐下来吃,身后冷不丁响起了一声轻笑:“豁,原以为龙姑娘闷骚,不晓得疼人,却不想是我妨碍到正常发挥了。”
县令夫人一脸玩味的从身后的假山中走了出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龙卿愣了一下,脸慢慢的红了起来,然后脑袋又诡异的低了下去,就这幺在县令夫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回到了午时那副闷葫芦罚站的模样,看的县令夫人暗暗称奇。
沈清茗虽脸红,还是牵起龙卿的手往石桌走去,期间一直脸热的嗔她:“真是丢死人了你。”语气听着却是宠溺非常。
龙卿灰溜溜的被牵着走,脑袋垂的更低了,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