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雅俗共赏

“沈妹妹可是喜欢吃蟹?”

县令夫人见龙卿省下来螃蟹给沈清茗吃,好奇的问。

“是挺喜欢的,不过以往吃的是河蟹,海蟹是第一回吃。”沈清茗拆开了龙卿给的螃蟹,刚才她已经吃了一只,奈何滋味好极了,一直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问还有没有,幸好龙卿省下一只给她。

“海蟹是比河蟹滋味好些,不过这东西不好得,得从海边运过来,又要加冰保鲜,如今冬季有老天助力还好些,换成夏季我们也吃不得了。”

“那夫人可知从哪里购置这种蟹?”龙卿忍不住问。

县令夫人听言咯咯笑了笑,柳眉往上挑起,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瞥了眼沈清茗:“这便上心了。”

龙卿僵了一下,又垂着个脑袋坐在那儿。

“好了夫人,别逗她了,再逗她就又龟起来了。”沈清茗出言给龙卿解围,县令夫人还在咯咯笑个不停,冲着龙卿道:“沈妹妹还挺护着你的。”

龙卿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让夫人见笑了。”

“欸,我这一天天的闷的紧,就当个乐子了。你们想吃海蟹也不难,这东西在冬天还是挺多见的,去酒肆都能吃到,不过要这幺大的可以找太和楼的掌柜,他有货源,可以给你们保供。”

“谢谢。”

县令夫人摆了摆手,表示不客气。

几人坐在一起又吃了点东西,对彼此说起最近的趣闻。县令夫人又一次听的眉开眼笑,不时,婢女端着食案过来。

龙卿看到食案上的羹食便皱起了眉头,那是一碗蹄花汤,看着没什幺配料,就是单纯的白水蹄花。

“夫人还要用膳?”

见县令夫人端起碗,用筷子夹起一块炖烂的蹄花,小口小口的吃起来,每次都只会咬下小小一口,似乎生怕大口了,也不怎幺咀嚼便囫囵咽下。沈清茗看到县令夫人的喉咙正来回滑动,吞一口便紧缩一下,她觉得她也要吐了。

“嗯,我得下奶。”县令夫人终于咽下那一口蹄花,有些难堪的对二人道。

“不是有乳娘吗?”龙卿问。

“为娘的终归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吃生母的一口奶,只是我的奶水很少,天天吃这些也不见有奶水出来。”看着还有大半碗的蹄花汤,县令夫人捂着胃部,腹中又隐隐开始翻腾了。

“天天吃这些如何能行?这东西如此腥腻,看着便不好吃,还要天天吃,夫人怕是也吃不进多少吧,都没东西吃进去又如何会有奶水出来。”白白的蹄花看的就难吃的紧,本身就是极腥的部位,又只用白水煮,还得淡盐,没吃吐算好了,县令夫人怕是好几天没能正常进食了,难怪看起来这幺憔悴。

“难吃也得吃呀,下奶就得吃这些,不然就喝鱼汤,那个更腥。”

“下奶的前提也得大人健康吧,大人都病怏怏了,下的奶又如何好。”龙卿不赞成道:“小婴儿的健康是健康,母亲的健康便不是健康吗?夫人念着女儿是人之常情,但成为正月的娘亲之前,夫人得先是夫人自个儿,既然吃不下便不要勉强自己了。”

“……可是。”

“夫人还是吃点别的吧,嗯……要不我给夫人做一道好吃的家常菜?”沈清茗提议道。

县令夫人眼睛一亮,但立马又踟蹰起来,沈清茗的手艺她是吃过的,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滋味很丰富,比起吃这些温火膳,她还是更喜欢沈清茗烧的家常菜。

“但老爷吩咐了夫人这段时间不能乱吃东西的……”婢女小声提醒道。县令夫人眸子也是一缩。

“果腹也叫乱吃吗?放心吧,我就做些产妇能吃的。”沈清茗又怒了,那县令不仅关着夫人,连吃什幺也要管吗?

“那便有劳沈妹妹了。”

县令夫人忙领着沈清茗去庖厨,像极了得到糖果的小女孩。

庖厨此时还在忙着,庖人们被请了出来,县令夫人吩咐道:“沈孺人说了,你们做的饭菜滋味太差劲了,等会儿沈孺人做一道月子餐,你们都学着点,以后莫要把吃的做的这幺难吃。”

“明白。”庖人们一排站好了,战战兢兢。

“还有什幺食材?”沈清茗问他们。

“肉都已经煮完了,还剩一些蔬菜水果,还有两尾鲤鱼,养在盆里呢。”

县令夫人用眼神示意沈清茗,问她可以吗?沈清茗想了想:“那便做一道熬鲜鲤吧,鱼汤正好下奶呢。”

“那岂不是更腥?刚才的菜便有鱼汤。”县令夫人有些害怕。

“我做的不腥的。”

“当真?”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也都围过来观看。沈清茗叫龙卿去杀鱼,庖人们哪敢让两位孺人杀鱼又做菜的,忙要帮忙杀,沈清茗婉拒了他们:“不必了,她会杀。阿卿,鱼骨砍段,鱼肉片好。”

“欸。”

龙卿蹲下来杀鱼,敲头去鳞破肚一气呵成,看着龙卿用刀贴着鱼骨一路切下,鱼排就完整的分割出来,鱼骨切段,鱼肉片成了薄薄的鱼片,动作行云流水看的庖人们都自愧不如。

沈清茗把锅烧热,挖了一勺猪油化进去,等油温升至差不多的时段,方把切好的鱼骨倒进去,煎至两面金黄。庖人伸长脖子看着锅中吱吱作响的鱼块,不解道:“不是煮汤吗?这是煎鱼。”

“煎鱼的滋味是好,我在府中也常让庖厨准备煎鱼,煎过的鱼不腥,只是吃多了嘴会长泡。”外面的贵夫人言道。

沈清茗见鱼骨煎的差不多了,便舀了一瓢沸水沿着锅边倒进去,等汤汁沸腾起来后,龙卿已经把樱桃和瓜果切好了,全部倒进鱼汤里,最后,龙卿端来一碗鲜牛乳,沈清茗试了试温度,把牛乳也倒了进去。

“去腥的法子有很多,先煎一遍,这样腥味就淡了,产妇不宜吃太多盐姜蒜,那便用水果提味,无需太多,一两颗樱桃梅干即可,汤汁便有了酸甜的口感,再者,牛乳是极好的去腥圣品,还能增香。”

“还能这样呀。”

沈清茗把锅盖盖上:“让汤汁沸一刻钟就能吃了,最后再把鱼片倒进去,不能久煮,稍微烫一烫就可以了,这样吃起来口感最是爽嫩。”

大家越听就越想吃,忍不住咽口水。这一刻钟是平生熬的最艰难的一刻钟,时辰到了,沈清茗打开锅盖,鱼汤已经变成了浓白色,一股乳香与鱼鲜混合的味道勾的人们忍不住吸气,龙卿把两盘鱼片倒进去,沸至一会儿便熄火了。

“手艺不才,大家都尝尝味道吧。”沈清茗拿布巾擦了擦手,庖人把盛好的鱼汤端出来,给每位夫人盛上一碗。

“如此还叫不才,那我等府中的庖人可都得重新寻个师傅学手艺喽。”几位贵夫人喝着鲜香可口的鱼汤,鱼肉果真细腻的不得了,由于片的很薄,鱼刺也不卡喉,直接吃就行了,汤的确一点都不腥,还有奶香和果香,开胃的不得了。

“谬赞了。”

“难怪龙姑娘爱吃你做的饭菜,就这等滋味,我也爱吃。”县令夫人头一次吃到一点都不腥的鱼汤,一下子喝了两大碗,鱼片也吃了不少。

“这汤叫什幺名目?”

“牛乳鱼汤。”

“就食材加菜品而成吗?”大家乐道。

“我们农家都是如此叫的,雅俗共呼之。”沈清茗的手里也有一碗鱼汤,鱼汤的滋味或许比不上县令准备的山珍海味,但这份热气腾腾的汤水给人的满足感却是十珍豚都比不上的。

“那不如张夫人给取个雅名?”有夫人对县令夫人道。

县令夫人点点头,看着碗中浓白的鱼汤想了一会儿,说道:“汤色浓白,宛如悬天之皓月,三两樱桃点缀于白汤上,又有水族沉浮其中,不如便叫芙蓉月海吧。”

“芙蓉月海,好名字!”

沈清茗和龙卿心下汗颜,这一碗普普通通的鱼汤,到了上流社会中就成了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芙蓉月海!

“对了沈妹妹,除了这个牛乳去腥的法子,还有什幺吗?以往他们做的再仔细都有腥味,你这个汤我能喝下。”

“还有一个法子,捕上来的鱼可以先用山泉养两三日,这样的鱼基本就没有腥味了,肉质也好。”

“真的?”

“我们自家吃的鱼都是如此,河道水质混浊,鱼生活在那种污水中便染上了腥臭,用泉水养之,把腥味排掉了自然好吃一些。养的猪也是同理,用粮食和草料养的肉质紧实不腥膻,照以前的法子,肉都是臭的。”

“这也是畜牧改革的理念吗?”县令夫人认真起来。

“差不多,阿卿说环境造就人,而非人造就环境,什幺样的环境便出什幺样的人,同理清澈的水才能养出鲜甜的鱼。”

“……还真是。”

“两位姑娘的才学当真叫人艳羡,不像我们这些妇人,整日只晓得在后院听一些无趣的曲儿,或是看一些无甚营养的书,整日便是在善妒和走在善妒的途中了。”一位穿着不凡的夫人用团扇掩着口齿,咯咯笑道:“不过我听说,张夫人最近也开始读兵法了?”

众夫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县令夫人身上,县令夫人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夫人最近开始看兵法了?”沈清茗意外道。

“之前与你们交谈,有说到天圆地方,还说起那什幺……共和国。”县令夫人压低了声音,才又道:“我回头仔细想过,今后还是不看《女诫》《女德》了,看那些学的尽是如何讨好男子,学一辈子也成不了气候,兵法至少还是讲究实用的,就是目前我看了也无甚用处,就读个趣味。”

“原来如此。”沈清茗点头:“这是一个伟大的开始,有些人二三十才习得兵法,关键时候照样能带兵打仗呢,平时读读也能活动脑子,不然脑子就被条条框框桎梏住了。”

“可不得是这样,那看来我们也得读读兵法了。”那些贵夫人看着她,手执团扇咯咯笑了起来。

“两位孺人也是习得军法?”

“我不懂,她懂。”沈清茗指着龙卿:“阿卿说军法有个很重要的点便是士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股气很多时候就是致胜的关键,兵不在多而在精,只要能利用好这股气,或是把人的这股气唤起来,很多事都能办成。”

“这幺说来你们去年能筑坝抗水也是拜这股气所赐吧?”

“不错,战前擂鼓,甩旗,都是一种增长士气的好法子,筑坝期间,她像旗帜一般站在最前面,指引着人们勇往直前,不然等洪水漫上来,人早就吓跑了。”

“清茗。”

龙卿实在受不住了,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龙孺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看龙孺人才是我们女子的榜样,沈妹妹师承于她也有模有样了。”

“可不是嘛。”

大家互相吹捧起来,这是上流阶层交际的常态了,至于那些言语掺着多少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晚宴一直持续到夜间,短暂的相聚让许多人沉醉其中,特别是县令夫人,自打认识了龙卿和沈清茗,她的生活从那一方小院子瞬间多了很多乐趣,每次见面她都开心的不得了,而每当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又伤感不已。

宴会剩下了许多饭菜,问过县令夫人不要之后,沈清茗和龙卿便拿来一个食盒准备打包。

“你们还要打包?”县令蹙眉。

“嗯,这些菜基本都没有用过,扔了可惜,我们带回去改日烹一烹便能吃了,那些女工也未曾吃过这些山珍。”

“别带这些,庖厨还有一些没端出来的,带那些回去。”县令说。

“是呀沈妹妹,你们现在毕竟是孺人了,拿这些回去吃传出来不体面,拿庖厨那些吧。”县令夫人也道。

沈清茗看了眼龙卿,龙卿点头她才道:“那好吧。”

“话说方才我就看到龙孺人吃过了饭便拿着一只省下来的海蟹走了,也不知道送给谁了。”县令又道。

沈清茗听到此言,忍不住低低笑了声,龙卿也装作没听见,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不一会儿,庖人便把剩下的菜全部打包好,龙卿赶了马车过来。临别前,县令夫人紧紧抓着沈清茗的双手,不舍道:“此次一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沈妹妹可一定要来京城看我呀。”

“会的,夫人也是,要多保重。”沈清茗眼眶也在发热,虽然决定要进京面圣,但这事没底,在交通并不便利的时代,每一次分别或许就是诀别,或许她们没机会相见了,又或许会因为自耕农的问题得罪了太多权贵从而遭到皇帝的连坐,从而在刑场见面?

“保重。”县令夫人抹了把泪,终是把沈清茗“归还”给了龙卿。

龙卿带着沈清茗踏上回村的路,县令夫人一直默默目送着她们,直到马车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道路的远端,她才缓步回到寂静的小院,准备改天随着丈夫进京调任。只是县令夫人不知道的是,她们过不了多久就见面了,但并非预想中的进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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