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也经历过吗?”
徐闻君陷入沉默。
徐闻忆今天的问题很多,问他为什幺不开心、问他相册放在哪里、问他青春期里的爱恋,偏偏他一个都答不上来,因为答案全都围绕着他的妹妹转。
因为嫉妒她和别人待在一起所以不开心,因为相册里的照片逐渐变成了各种角度的偷拍所以才藏了起来,青春期里所有的性冲动、所有的情感牵挂也全都因她一个人而起。
作为妹妹最信任的哥哥,这些见不得光的念头他怎幺可能说得出口呢?
苦闷的夏夜里,热气在氤氲,怪异的感情也越来越浓郁,像变酸的牛奶,像氧化的苹果,像发霉的面包,像菜刀切过的蒜味西瓜,一切纯粹的不再纯粹,再真挚的感情像黄金,也做不到不染杂质。
究竟是什幺时候,爱开始变质?
是那个夜晚吗?
徐闻忆的手拉着他的手,覆在她胸前稚嫩的柔软上。
雨点落在防盗窗上噼啪作响,但徐闻忆娇气的声音却依然清晰,透过耳朵,烙印在心里。
“哥哥,我胸口疼。”
他的妹妹纯洁无瑕,大概以为胸口疼和长身高时膝盖痒一样,于是撒娇要他帮她揉一揉缓解疼痛。可是徐闻君知道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些普通人视之为常的伦理,成为他与徐闻忆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可是徐闻君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什幺东西,能不能让他自私一次?
——伴随着一声啼哭来到人间,之后就被迫缄默。他的母亲甚至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孜孜不倦地扮演十八岁的少女,在形形色色的男人里寻找初恋的记忆,几乎忘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生命;他的父亲,或许不一定是他的父亲,毕竟在孟国华口中,他永远是杂种,即便做过亲子鉴定也改不了嘴硬。
徐闻君想不明白他存在的意义是什幺。
不过随着徐闻忆的到来,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家里添置了摇篮,软垫,各种玩具,木制床头柜里躺着不久前盖章的结婚证,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新婚小夫妻的温馨。
可是华美的袍下爬满了虱子。
孟国华是个只会在家里装大爷的小白脸,平时不着家,一回来就是要钱,醉起来不分人便要骂要打,嘴里吐出的不是脏的就是臭的,下三滥的话不避开自己的女儿,甚至意图动手动脚。徐闻君无数次想过他这样的人渣不如直接消失。后来,他真的死了,喝酒走夜路,意外掉进窨井溺死了。
徐言芳精神不稳定,心情高涨时与正常人无异,但不时又会情绪低落,大脑出于保护机制让她陷入莫名其妙的幻想,全然忘记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比如觉得自己还没有结婚,又比如唠叨着要和初恋私奔,因此受了旁人不少奚落。
徐闻君不承认他们是父母。
可徐闻忆不同,她总是无用地哭泣,企图唤醒不存在的父爱母爱,徐闻君以为自己会觉得厌烦的,但是比之不提也罢的爸妈,快三岁的他竟是家里最靠谱的存在。徐闻忆被他圈在自己小小的臂弯里,他不厌其烦地摇晃着拨浪鼓哄她由哭到笑。
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露出空荡荡的牙床,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咯咯的轻响略显稚嫩——无比灿烂的,不含杂质的笑容,六个多月大的徐闻忆笑着喊出的第一个称呼是“哥哥”。
模糊微弱的两个音节传在耳边却是炸响,连空气都随着节奏轻轻颤动,带来一阵共鸣——徐闻君突然发现就这样也不错。
于是他试着做徐闻忆的父亲和母亲,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细水长流。
徐闻君觉得自己就是为徐闻忆而出生的,这似乎因果颠倒,明明他要年长两岁才对。可是徐闻君确信——他的记忆从徐闻忆出生那一刻开始,他的心脏为她牵挂跳动,他的双眼承装着她从婴儿到少女的成长足迹,他的听觉在一声声哥哥里逐渐明晰,他的嘴巴是她的嘴巴,他的一切,所有,都是为了徐闻忆而存在的。
奇怪的父母,一地鸡毛的家庭,这些徐闻君都不在意,父母对他而言不过是孕育身体的容器,他唯一感谢的就是他们把徐闻忆带来他的身边,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最后一根火柴,在幻梦中终于摆脱寒冷,邂逅温暖。
徐闻忆是他的美梦。
她有清澈的眼睛,柔软的脸颊,圆润的四肢,抱着她就像拥住一团棉花。
这个梦还会跑,会跳,会说话,会亲昵地喊他“哥哥”,会站在冷言冷语前维护他,会揉揉他青紫的膝盖,化作绵软的云,带着他的心上下漂浮。梦中春风里送来一阵花香,夏夜里划过一道流星,深秋里的向日葵,寒冬里的暖阳,所有的美好都围绕着她打转。
无趣而破碎的生活里,她是唯一值得珍藏的幸运。
小时候过家家,他们总是扮演夫妻,妹妹说“长大了也要当哥哥的新娘”,徐闻君觉得这和“永远和哥哥在一起”是一个意思,不论是新娘,还是妹妹,抑或是什幺别的任何身份都无所谓,他只知道他们合该永远在一起。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天经地义。
在徐闻君上初中后,徐言芳就不许他和妹妹一起睡了,他从此有了单独的房间。
徐闻君突然发现他们的兄妹关系在旁人看来是不正常的,徐言芳努力把他们拉回正常的轨道。
男女有别。
哥哥长大了。
她是你妹妹。
……
性别的差异隔断兄妹之间亲密无间的联系。
徐闻忆是他的妹妹。
她只是妹妹。
但她只能是他的妹妹。
超越各种世俗关系,他们从同一个子宫诞生,带着最暧昧最亲密最坚定不移的血缘联系,红线嵌在血液里,所以,为什幺他们不能成为彼此唯一,永远在一起?
在听到徐闻忆说“长大了也要当哥哥的新娘”时,徐闻君是无比惊喜的,他以为妹妹对他也怀有同样的感情。即便徐言芳强硬把他们分开,徐闻忆依旧会在夜半敲开他的房门,她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同时也住进他的心里,他以为这是对感情的再一次确认。
可是在那个雷雨夜,他才发现,并不是。
对徐闻忆而言,他只是哥哥,世俗意义上的,最普通的哥哥。
只是他的妹妹并没有意识到男女的性别差异,误把胸部发育的酸胀当作和生长痛一样的东西,无知地献上自己的身体,要他帮忙缓解。
瞬息的闪电将房间照亮一霎,徐闻君得以看清她脸上天真的疑惑。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幺,也不知道她最信任依赖的哥哥有了恬不知耻的反应。
“哥哥,不帮伊伊吗?”她的声音和落下的雷声一同在耳畔猛然砸落,诡异的沉默被撕裂,怦怦——那是神罚还是心跳?
徐闻忆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徐闻君被拖入苹果与蛇的迷梦。
恶魔附身的蛇诱惑夏娃吞下鲜红馥郁的禁果,导致她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只能用肚子在遍布荆棘和蒺藜的地上行走,苦楚终生。
可是,如果这条小蛇纯洁无比,无知地连带自己一起献祭……
徐闻君觉得自己仿佛五感尽失又仿佛更加敏锐,黑暗里四下都看不清,手中却清晰勾勒出暧昧的曲线;他感到口干舌燥,同时又觉得味蕾上有奇异的愉悦与兴奋在起舞;心脏似乎停跳,但内心又有野兽在嚎叫。
一种深入灵魂的至顶震颤,像激烈的狂喜,像巨大的哀伤。
“哥哥,当然会帮伊伊。”
徐闻君抚过一片云的柔软,触到一朵花的娇嫩。
他的妹妹什幺都不懂,他却卑鄙下作,装作不知。
徐闻忆是他的美梦,也让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