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求救
眼皮在反复的挣扎中,还是沉重的闭上了。
她说了吗?前面有贼寇,救救他们……
沈嵘坐在马车中,并不平静。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让他原本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前几天更是咳嗽不止,这两日才好了些。
抱着急骤变瘦的儿子,轻轻拍着他哭闹不止的小背,沈安却仍哭得一双眼都成了泡泡眼,小脸瘦得没有小巴掌大。
小沈安嗅着爹爹身上安宁的药香,脑袋往胸前拱了拱,没找到想要的,委屈的撇嘴继续抽噎着哭泣。
夫人仅剩的侍女之一木槿还在垂着眉眼请罪:
“……小少爷还是不喜,喝了两口解饿就撇开嘴不愿多碰,继续哭闹。是奴婢没有找好奶娘,请少爷责罚。”
她跪下来,两手伏地,额上贴着车上铺得厚厚的华贵绒毯,精致华美的绣纹在她眼里一圈圈晕开,仿佛也迷了她的眼。头垂得更低,露出修长白皙的颈子。
沈嵘轻蹙着眉,胎儿就落下的病根让他多了抹病态的苍白,却是眉眼温和,君子如玉,没有丝毫久病之人的乖戾阴蛰。
他没有多看木槿一眼,温和的双目焦灼在哭闹不止的沈安身上,轻叹一声:
“起来吧。不是你的错,这一路下来,奶娘也找了不下十个,你也辛苦了,只是往后还要你辛苦多找找。安哥再不吃,身子就要弱了。”
马车突然停下,过了一会儿,有家卫驱马前来回禀:
“少爷,前面晕了一个人,我们正把她移到路边,马上就能继续启……”
男子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又一人打马前来,迟疑着回禀道:
“少爷,是一位娘子,她……她应该是刚生完孩子……”
说到这儿,男子涨红了脸。
沈嵘还奇怪,不过一拦路昏迷的人,怎幺要来两个家卫回禀?待听到这儿就明白了,还是怀里这个挑嘴的小子惹出来的。
“把她带上来吧。”
沈嵘说,音色清雅,宛如溪水流转石涧发出的清脆悦耳声,清淡温和,让人不自觉安心沉静下来。
听觉享受,所以,尽管他病根难治,体质羸弱,却成为翰林院讲书里独一个经常被皇上召见的人,简在帝心。
男子迟疑了一下,不敢支吾拖延:
“她形容狼狈……”
“无妨。”
沈嵘轻拍着怀里‘顾影自怜’抽抽噎噎的小家伙,一心想为他找合心意的食物,何况,他素来淡薄、轻外物,除了吃食,并不多在意其他。
家卫再不敢推脱,下去把人带上了马车。
木槿一直侍候在侧,在沈嵘看不到的地方,痴痴地看着他。
她是夫人的陪嫁,原本就是选来给姑爷准备的,在她心里,沈嵘早已经是她的夫君。但夫人没有表态擡她之前,她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只是会不动声色多多出现在沈嵘面前。
她是心仪他的,这不难理解,京城里心倾于他的贵女不在少数,凭身份,凭气质容貌,凭诗书才华,他可是京城三绝之首。
他博览群书,有经天纬地之才,曾得圣上夸赞有‘管仲之风’,无奈……
无奈体弱多病,天妒英才。
但他虽是病弱之身,有病容却无一丝颓丧病气,眉眼温和,雅致洒脱,衣袖流转间,尽是墨香风流。
这样的他,怎不令女子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木槿陪嫁过来,与他相处三年多,从耳闻‘京城三绝’的倾慕,到怜惜他的羸弱,爱慕他眉眼里的温和俊雅、淡泊无欲……她早已深陷,且不自救。
他就是她心中的神,该长身玉立于神坛上,不食人间烟火,俯视众生。
所以,待看到带上车的人脏秽污浊的模样,她双眉瞬间竖起,却在听到沈嵘依旧温和并无嫌弃的声音后压下了怒气:废物!这样的污浊之人也拿来污少爷的眼!
“竟是病得这般重幺?请王大夫过来为这位娘子诊治,木槿,你去后面安排一番,挤出一辆马车遣人照顾这位娘子。”
沈嵘说着,避重就轻的只说病没说她明显被粗暴打过的伤势,人既已擡上来,就救吧。仅看一眼,沈嵘就转过身不再看形容狼狈的人,声音虽然没有起伏变化,耳尖却悄悄红了。
他还以为是女子亲口说能哺乳婴儿,没想到竟是那些家卫闻出来的……
“呜呜……”
沈安也嗅到了,扭动着小身子想往那边拱。
沈嵘面色微微赧然,看来的确对了安哥的胃口了,香味如此浓郁……咳咳。
木槿自是恭敬应是后下去安排。
原本长长的队伍已经在那一场山崩中损失大半,甚至连夫人等一应女眷都不幸遇难,只剩下沈嵘和沈安一病一小两位主子。
若不是还没到往日时辰,木槿就提前带着沈安上了他的马车让父子两处一处,可能沈安也会随母……所以,对于这位仅剩的夫人侍女,沈嵘是感激的,一路的管事也多交给她,算是赋予了极大的权限。
木槿对于沈嵘的吩咐不敢不从,给昏迷女子安排在了后头第三辆马车上,把车里另三名奶娘分去其他马车,留下两名照顾。
她并不动手,坐一旁看着,待擦洗干净,看着女子小巧俏丽的芙蓉脸,虽还肿着,却无损姿色,还有那一身不差贵女小姐多少的嫩滑白肌,就算伤势青紫痕迹很重,也让她惊诧的睁大了双目,紧接着又是一番深深的警惕,自是又一番安排不提。
沈嵘坐在马车上,从救了那名小娘子后,已经过去两日,王大夫诊治熬药后,说她今日就会醒来,这让沈嵘不禁大松口气,实在是沈安太过闹腾!
似乎那天嗅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这两日,沈安竟是一直哭闹,再饿也不愿喝其他奶娘的,饿得极了才委屈撇嘴喝两口,接着继续抽噎。沈嵘头都要大了,不得不放任木槿和王大夫给那小娘子下重药、针灸等齐上,务必要她清醒病愈。
顾青兰一直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黑影幢幢,她看不清,只是疲惫躲闪,躲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滚,欲要作呕。
她双目转动,挣扎要挣开沉重的眼皮,耳边恍惚似乎有人在叫。
“小娘子……小娘子……醒了吗?怎幺样?先喝点水……”
她急促呼吸着,看着这个小小的不断晃动的空间,更是头晕想呕。
有人扶起她,一个光滑细腻的瓷杯递到她嘴边,她本能张开嘴喝了三杯,嘴里粘腻干渴的感受才稍稍缓解。
这一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说话,喘息着睁眼看四周,身边坐陪着几个娘子,听其中一名女子说,这是在马车上,她晕倒在地,是少爷救了她……
顾青兰沉默着,回想之前发生了什幺,那名女子还在说:
“……我们少爷是顶顶尊贵的公子,在京城里连公主都想嫁给他呢……如今奉旨回乡丁忧,沈家这样的簪缨世族,太爷去世三年可是红喜事都不能有……”
顾青兰头疼,不知道她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这些干什幺,她捂着脑袋想,想到底发生了什幺,她怎幺会在这里,她不是躲起来了等着陈云山陈云逐……
“哎,你怎幺了?头疼吗?王大夫马上……呀!你干嘛?拦住她!”
顾青兰想起来了,他们碰上贼寇了,他们出事了,只有她逃出来,陈云山陈云逐不知道怎幺样……
她猛然爬起身,滚着翻过围着她坐的几人就掀开车帘出去,却被反应过来的几位娘子抱住:
“哎,我说你这人,病还没好跑什幺呀……”
“放开……放开我!”
顾青兰声音嘶哑,尖利着奋力挣扎,她要回去,她本是要回去看看的,她现在要被带去哪里……
她重病未愈,如何挣得过几位吃好喝好的娘子,愣是被拖抱着压回了车里。
“放开我……放开我……”
“小娘子,别挣扎了,如今这世道,遇上贼寇哪里还有好的,你夫郎救了你,你更该好好活着……”
木槿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时,就听到里边安慰压制的对话。
她看到被三人压着躺在马车里,急促喘气徒劳挣扎的女子,睁着又水又润的杏核眼哭泣流泪,莹白带着细细伤痕的脸颊浮上两团病态的红晕,眼底痛苦眼眸却澄澈无暇,可眉眼流转间,却平添几分娇怜的妩媚之姿。
“你说你夫君遇到了贼寇?”
木槿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眼神冰冷。
顾青兰瞬间爆发的力气已经用完,此时转头定定瞧着女子,红红的眼眶满是执拗,她要回去!
木槿冷笑,好不容易救活又寻死觅活!要不是少爷对她喂养小少爷还有期待,这样的人她怎幺会揽到身边来!
“你可知,这马车是向着荆州去的,如今与救起你的地方,已经走了两天,你可还要回去?小娘子如此容貌,出去了怕是羊入虎口,可是要寒了令夫郎拼死救你的心意?”
“我要回去……”
她要回去,不管他们是死是活,她都要亲眼看看,大不了又是一死,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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