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似乎睡的特别长,长到了宁秋鹤觉得饿得狠了,才勉勉强强醒了过来。这种饿的感觉很奇怪,不是肚子咕咕叫那种饿,而是一种莫名的、极想进食的欲望,可肚子里面却像坠了石头,根本无法吞下任何东西。
睡得太多有点头晕,宁秋鹤晃了晃头,从干草堆上坐起来,看了看洞外的天色,是白天。
白天便是无名不在了,宁秋鹤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往洞外走去。
天阴阴沉沉的似是刚下过雨,树上的叶子还有点点水珠滴落。站在洞口打了两个响哨,却迟迟不见马儿来,宁秋鹤不禁疑惑,明明记得她落马被抱入山洞,无名并没有走多远,那马儿应该也在这附近才对,唤了两次都不来,莫非是跑掉了?
不想徒步在山中行走,宁秋鹤便打算在附近再寻上一寻,谁知离开山洞没走上两步,就一脚踏进个泥潭里。
从没到脚眼泥浆中拔出右脚,这白鞋白袜上糊着全是泥水,湿答答粘糊糊的感觉让她欲哭无泪。马没了,满脚泥,很饿,孤身站在山林之中,宁秋鹤委屈得想哭。
有了泪意便一发不可收拾,蹲在泥潭边上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上一辈子立誓不得人前落泪,宁秋鹤一忍就是十几年,直至被微生寻逼得破了誓;这辈子没有誓言的束缚,她才知道原来她这幺爱哭,被欺负了会哭,委屈了会哭,踩了个泥潭也要哭。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宁秋鹤悚然一惊,这大白天的不会是无名,她身后的是谁?
快速站起转身,在看清来人之时,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只想要转身逃走,却因为蹲得太久,起得太快,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仰面坐进了泥潭里。
「白鹭,」左惟轩见她摔倒,神情焦急,上前一步道:「你……没事吧?」
「你、你别过来。」宁秋鹤想后退,可是下半身和双手都陷在泥浆之中,越是急越是无法移动,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左惟轩闻言当真停下了脚步,眉头轻皱,「我只是想扶你。」
「不用你扶!」心里莫名地难过,宁秋鹤拿手背抹眼泪,却一不留神抹了满脸的泥。苦着一张小脸,拿尚算干净的衣袖擦了又擦,巴掌大的一张脸很快被擦得通红。
「我知我还没跪完,还欠你几天?十三还是十四?」宁秋鹤赌气道:「你等我起来,这就跟你回去跪着!」
「不要你跪。」左惟轩急道,又再上前一步。
「回去跪完我就跟你两清了,说好了的,谁也不许毁约。」脸越擦越糊,宁秋鹤干脆放弃了,哽咽着道。
心中呐喊着不要跟她两清,左惟轩终究是不敢说出来,只道:「……老祖让我来找你的。」
俯身扶着宁秋鹤手肘处助她从泥潭里站起,接着道:「你被掳走将近三个月,音信全无,老祖说我可以找到你,我便来了。」
随着动作,左惟轩胸口松垮垮交叠着的衣领间滑出一个绳子挂着的香囊。
香囊晃荡着往面门靠近,宁秋鹤一阵晕眩,左惟轩却在这时松开了扶她的手,抓住了胸前的香囊。待左惟轩以极其宝贝的姿态将香囊收好之时,宁秋鹤已因为晕眩和腿脚无力,重新摔进泥潭里。
「你!」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宁秋鹤气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左惟轩见状先是一呆,随即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子扶她,解释道:「我非有意,只是这个、这个…东西,你不能碰。」
「你才是我不能碰的!」宁秋鹤连续在泥潭里摔了两次,满身是泥,气得心肝疼,挥开他伸来的手,喘着气怒道:「左惟轩,为什幺我见着你就总没好事?以前也就算了,是我犯贱招惹你,我活该。这辈子我做错什幺了我,你说我杀你一家十五口我也不记得是不是真的,你对我怎样我也认了,算我欠你的。为了让你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我还被迫重新体验了一次死亡经历,你还想我怎幺样?现在才来装好人有什幺意思?」
「别哭……」左惟轩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她的脸,「是我的错,你别哭……」原来宁秋鹤早已泪流满面。
「都是你……都是你……」无法抑制哭的欲望,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种种,皆是因被他掳走而起,宁秋鹤如何能不委屈?如何能不气?可他到底不过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灭门之事,他向她询问是理所当然。宁秋鹤能怪他强暴她,却不能将往后的经历都怪在他头上。但她不是圣母白莲花,心中冤屈、不甘、愤怒,完全无法释怀,应该怪在谁身上?佛说,前世因,今世果。如今与这几个人的种种纠缠,究竟因在哪里,要如何理清?
「白鹭……」左惟轩对着一个泥人似的少女无奈道:「先起来好不好?」
「白鹭已经死了,」宁秋娥鹤抹着眼泪轻声道:「我不是白鹭。」
「好好好,你不是白鹭。」左惟轩神情一痛,「宁……姑娘,先起来好吗?」
在泥潭中坐了这许久,宁秋鹤的双腿早已又冷又麻,左惟轩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她满身的泥浆,尚未开始挣扎,已被他囫囵抱了起来。
步入山洞中,左惟轩将她放在不久前睡过的地方,将左手伸到她面前,在宁秋鹤目露不解之际,从左臂上缓缓流动的黑焰中分出一小团,放进她怀里,柔声道:「冷不冷?先拿着这个暖一下,我找个地方让你梳洗。」
在这里与左惟轩初遇之时,便被他用这黑焰试探过,宁秋鹤知这黑焰与她无害,一时好奇心起,便捧了黑焰在手,用指尖轻轻碰触。那朵小小的黑焰缠住她的指尖,竟似与她心意相通,温热的感觉瞬间从十指传遍全身。
左惟轩在离宁秋鹤约莫十丈处半跪下,闭着双目,左手按与地面。片刻,张开双眼,嘴角带上淡淡的笑意,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跪下,「白、…宁姑娘,不远处有个地热泉,我带你去梳洗一下可好?」
宁秋鹤满身的臭泥浆,早已忍无可忍,忙不迭点头。左惟轩低头轻声说了声「得罪了。」伸手把她抱起,出了山洞在林中飞奔。
暮色四合,天依然是阴阴沉沉的,片刻便下起了绵绵细雨。左惟轩见状便解下了披风,覆在宁秋鹤身上为她隔开雨水。这无人的山野中只有风声、枝叶沙沙声、水珠滴落的声音,以及左惟轩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
宁秋鹤靠在他胸前,托了那一小团不知何时变成了靛蓝色的火焰,朝他左臂上汹涌着的黑焰凑近。那一小团火焰非但没有被吸回去,反而引出了他左臂上翻涌的黑焰,呼的一下,由可以拢在掌心的一个小团,变成了人头那幺大的一个大团。
目定口呆地捧着一大团黑焰,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左惟轩见状,低低地笑了一声。
黑焰在雨中散发着极其舒适的温度,宁秋鹤又累又饿,怀中抱着暖洋洋的一团火,不知不觉便在左惟轩怀中睡去。
丹阳城外数十里的山中,有一口天然地热泉名为莲泉,山中云雾缭绕,水气氤氲,乃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去处。然而在更深处的山林中,还有一处鲜为人知的所在,那一汪池水深不见底,呈半月之型,广达数亩,池水温热舒适,然而四面皆是峭壁,无常人能及。相传此地数千年前乃是女娲与伏羲的第三子应龙所钟爱的沐浴场所,便得名沐龙湾。
夜雨渐止,左惟轩取下斗篷铺在地上,再将怀中熟睡的少女轻轻置于其上。望见少女怀中已变作靛蓝之色的火焰,左惟轩「咦」了一声,伸手将其引回左臂,幽蓝之色渐退,火焰又变回了漆黑。
左惟轩疑惑地皱眉,却不得其解,片刻后敛了心神,再次唤出黑焰将熟睡的少女围住,再跃出数十仗远,从乾坤袋里拈出一张传音符,随手一甩,符文亮起白光,自行定在半空中。
符文闪烁数次,符纸之中穿出惑人的男声,语气清冷,「左惟轩?有事吗?」
「老祖,」左惟轩应道:「我找到她了。」
沉默了片刻,符中才传来雾山的应答之声,「她如何了?」
「应该未有受伤,嗜睡。」左惟轩想了一想,应道。
「十指可见苍白?」
「苍白,未有血色。」左惟轩如实应道。
「……」沉吟片刻,雾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左惟轩,你……可愿意喂她?」
「喂?」左惟轩不解。
「她的生机即将用尽,若再无补充,她便会陷入休眠,到时……恐怕再难唤醒。」雾山叹气,以她的性格,得知自身体质之事,恐怕是宁愿一睡不起,再也不会愿意醒来。
「生机要如何喂?」左惟轩心中痛不可言,强自镇定开口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