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细皮嫩肉,我要了!”有男人的声音自耳边炸开。
“老弟,你这就不懂了,选女人,当然要选奶子大的才够味!”男人油腻的腔调令人作呕。
青枝艰难地睁开双眼,便见自己身处十几个女人之间,四周围满了膀大腰圆的粗莽兵士。
“啧!这女人谁带来的?又脏又丑!”
数道目光聚集到青枝身上,不吝于表达嫌弃。
青枝蜷缩起身子,左手慢慢摸到腰侧,那把短小的匕首此刻竟给了她一小撮勇气。
正在此刻,不远处营门尘土飞扬,“哒哒哒”,有人银甲覆身,一骑白马当前。
“是小霍将军!快!”
这边一阵骚乱,无数粗黑的手臂朝女人们伸来,一时间尖叫声不绝于耳。
待到那一人一骑近前时,那些女人早已被瓜分完毕,只剩下青枝一人坐在地上。
青枝仰头朝他看去,夕阳从他身后漫出,光芒万丈,因处于逆光,她瞧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个英挺的影子。
那影子朝她微微俯身,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偏头问道,“她从何处虏来?”
“禀将军,此女子是从城东捡回的。”有人站在青枝身旁回道。
“既如此,放她回去。”那人淡然开口,对上青枝一脸不可置信,目光也未多作停留。
“这——是!”站在青枝身旁的那人一把抓起她反扭了双手,便要将她拖走。
将军催马便要转了方向离开。
青枝惊惧地发现自己要去的方向竟是方才几个女子被带离的去处,她使尽全身力气挣扎,却拿这钢铁般的手臂毫无办法,她绝望间朝方才那人看去,声嘶力竭地呼喊,“将军救命!!!”
“臭婊子!”抓住她的人腾出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口鼻。
这边的动静已然惊动了那位小霍将军,他脸色突得阴沉下来,掉转马头,奔过来便是狠狠一鞭。
一道风声从青枝耳边呼啸而过,身侧那人痛呼出声,以手掩面,弯了身子。
青枝松了钳制便逃开在一边,只见那人脸上的鲜血止不住地滴落在沙地里,不多时便红了一片。
“周立!我说过,舅舅军中如何,我虽位卑不可非议,但若是让我遇上一次,我自是按玄羽卫军规处置。”马鞭上鲜血淋漓,他煞着脸说完后,转向青枝,皱眉打量她,脸上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苦恼。
青枝此刻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怕,全身神经紧绷,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急急开口,“将军,民女青枝,愿为将军做牛做马,以报答将军救命之恩。”
“唔——”他略一颔首,“跟上。”
“你会些什幺?”甫入营帐,男人大口饮下一壶水,用手擦拭几下,盯了青枝一眼。
“我——我会缝补衣裳!我还会做吃的,嗯,还会包扎伤口……”青枝一进来便打量了帐中陈设,显而易见,此处的主人于生活上很是漫不经心,过得十分粗糙。
“那倒是不错,你留在这里将我那些衣裳缝补浆洗了。”男人随意指了指一堆衣服,瞥见她不安地抠着手指,上下打量几眼,突然转头朝外喊道,“打盆水来!”
“将军!”青枝愕然地瞪大眼。
男人对上这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竟忽略了她一身脏污,失神了一瞬,轻咳一声,“你别想多,既然要碰我的衣服,起码人得干净。”
“是。”青枝垂下视线,就着那盆水,将手洗净,小心翼翼地将脸上的血污洗去,又拢了拢头发,一个容色平平,肤色暗黄的女人便出现在男人面前。
男人略看几眼,便欲出去,临出帐前低头道,“你今日暂时别出这营帐。”
青枝只离他一步之遥,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点点头微微退了一步,视线一直盯着地面上那人的一双云靴。
他的脚真大,脑子里刚冒出这幺个念头,那双脚便大步迈出营帐,只剩满室空寂,远处操练的呼喝声遥遥传来,青枝此时方身子一软,先前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她寻了个小杌子,长呼一口气坐下。
起码,她这一步是赌对了。
“景熙,你今日……”主帐中坐在上位的一名中年男子皱眉看向落座在左侧的银甲男子,神色颇不赞同。
“大帅,我帐中倒是缺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那些个亲兵小厮伺候起人来倒比我还糙,想来舅舅自然体谅外甥,”霍景熙站起身挑眉一笑,端起酒杯,“不过先前我对周郎将所为确有莽撞之处,还望舅舅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全然不见之前劈头盖脸给人鞭子的戾气,郎朗自若地立在那儿,不愧是上京城里人人得赞一声“好儿郎!”的霍家子弟。
卫宗武哈哈一笑,有些玩味地盯了他一会儿,终是大手一挥,“取美酒来,今日麻城大捷,本帅与诸位不醉不归!哈哈!”
青枝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脖子,眯了会儿眼,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已过了三更天,那位小霍将军还未回来,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强自压下那些念头,拾起针线继续缝补最后一件衣裳,缝着缝着又出了神,一个没注意便戳了手,刹那间殷红的血珠便滚下,滴落在雪白的中衣上,于衣领间晕染开。
青枝急忙忙想要出帐打水清洗,却在撩开帐帘的一瞬间忽然回想起那人临走前的叮嘱,望着外面黑魆魆的一片,她慢慢放下帐帘走回原处。
这一处,若是以刺绣双面覆盖,倒也可以遮掩,青枝细细查看那衣裳片刻便定了主意,至于图案,她眼前突然浮现了那双云靴,便用祥云吧。
当下十指翻飞,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绣了一左一右两朵祥云,青枝手指轻抚过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当初教会她刺绣的娘亲。
她娘亲是这世上最美的娘亲,十六年前的江南,谁人不知何家娘子的艳名。
不过自青枝记事起,何宝桂已从良与人为妾,终日囿于四方天地,整日与丝线为伍,一手女红竟也成了绝技。
娘亲临终遗言犹在耳畔,要她誓不做他人玩物,便是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青枝轻叹一口气,阴影处突然走出一个人,唬地她心头一跳。
“为何哭?”霍景熙眼神沉沉地盯着她,一双眸子映着烛火和她的小小倒影。
“只是长久盯着一处地方看得久了些,忘了眨眼。”青枝掩饰地垂下头,用手背拭去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泪水,淡淡答道。
霍景熙不置可否地越过她,朝塌上倚去,不多时便呼吸悠长,已睡了过去。
青枝轻呼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未吹灭蜡烛,只寻了个角落,蜷缩着休憩。
才睡了一个时辰,外面便起了喧哗,青枝眠浅,一惊便醒,眼前一片漆黑,待要站起,却发现两腿酸麻,一歪身子便向旁边倒去。
她已做好了摔倒在地的准备,却不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别出声!”霍景熙在她耳边短促开口,黑暗中青枝虽不能看见他脸上神色,却从这三个字中听出凝重,顿时老老实实不动。
霍景熙只诧异了一瞬入手的温软,扶她站稳后便不动声色地放开手,不过军中半年,竟然连女人什幺滋味都忘了不成?他忍不住分神嗤笑一声。
青枝听他嗤笑,心尖一颤,轻轻开口,“将军,外面怎幺了?”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霍景熙撩起一点帘子朝外看去,破晓的微光倏忽而过,青枝只见他抿着嘴表情似乎有些难看,忙闭口降低存在感。
霍景熙站在帐中凝神听了片刻,突兀吹响骨哨,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他跃上马背,待要扬鞭,瞥见青枝徨急的目光,突然生出一丝不忍,旋即又吹了一声哨,唤来不远处的一匹黑马,便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去。
青枝于绝望中又逢转机,来不及道谢,忙爬上马,奋力追赶上去。
一路上尸体四横,东南方向火光冲天,霍景熙不时勒马停下查看,以是青枝勉力能跟上他,也一路见证了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黑如锅碳。
天色越来越亮,霍景熙终是不再停下查看,只催马朝西南方向的山林奔去。
好在青枝此刻已略微适应马上颠簸,缀在白马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