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驭马甚难，青枝擡手拭去额上的汗珠，另一只手牢牢抓着缰绳，不敢有丝毫放松。
前方霍景熙的身影在密林中时隐时现，青枝咬咬牙，忽略大腿内侧传来的痛楚，夹紧马腹，朝前赶去。
就在此时，林中惊起一片飞鸟，俨然是霍景熙所在之处。
青枝心中一紧，忙小心翼翼地勒马，下马绕到一块巨大山石后，侧耳听那边的动静。
只听得兵戈相交之声响动几下便没了声息，青枝一手攥着胸前衣襟，一手扶着山石，等了片刻，探头朝那边望去。
白马侧身倒地喘着粗气，地上零落几具黑衣蒙面尸体，霍景熙一身银甲仍立得笔直，许是觉察了些什幺，霍景熙遥遥朝她藏身处看来，眼神漠然。
青枝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近，迟疑间，霍景熙身子晃了晃，轰然倒地。
暮春时节的山林夜晚仍有几分寒凉，又因了青枝寻的这处山洞处在迎风坡，白日里倒没觉得不方便，入了夜却有些难挨。
青枝坐在地上，借着洞口漏进的一点月光，打量着躺在身侧的男人。
他有着一双剑眉，娘亲说男子这样的眉毛最为阳刚俊秀，眉下阖着一双原本生机勃勃的明亮眸子，此时这副眉眼的主人却是双唇紧抿，面色通红，青枝轻叹一声，算了，就当自己还他先前的恩情罢。
青枝拿了帕子浸湿，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擦拭一遍，收效甚微，没奈何，只得轻轻地将他衣襟拉开，先前替他包扎的那处伤口在肩上，已有血迹晕出。
手下飞快地将那处伤口重新处理了下，青枝微微别开眼用帕子将他躯干擦拭片刻。
夜里霍景熙数度高烧，青枝依法炮制，终是于天明时分退热，她几乎有些脱力地倚在山壁上，略一合眼，便被低声呓语唤醒，“水，水……”
青枝睁开眼，身畔那人双目紧闭，嘴唇起皮，正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
她连忙取出昨夜收集的露水，将树叶卷起凑到他嘴边，细心地控制着水流。
霍景熙饮了些水便安静下去，沉沉昏睡。
青枝以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不似昨夜般滚烫，终是吁了口气。
这一天一夜过去，她粒米未进，如今放松了紧绷的那根弦，便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一边揉揉肚子，一边走出山洞，小心地寻了些藤蔓遮掩住入口，青枝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洞口，转身朝山谷走去。
昨日傍晚她搀着霍景熙一路挪来时曾在山谷中看见不少野果，只是当时没法腾出手采集，现在她一人寻摸过去，不一会儿便装了一兜子野过满载而归。
洞口的藤蔓被移开，日光倏地变强，霍景熙眯了眯眼，便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近。
“将军你醒了？”青枝将野果放在一旁的地上，挑拣几下，“你饿了幺？这有些果子可以垫垫。”
霍景熙看着眼前递来的一个汁水饱满的浆果，目光却是被那只秀美白皙的手夺去。
因了青枝穿的是短褂，袖口略窄，此时这番动作，只露了一小截手腕，这一截腕子皎若新月，同她肤色暗沉的脸格格不入。
霍景熙的眼神停留的有些长，青枝几乎是立刻察觉了他目光所及处，此时再收手倒显得刻意，她将两手举至身前，语气轻快，“将军，民女一手绣活在麻城素有口碑，便是赖这双手。”
霍景熙不置可否地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绣娘？这倒算个不错的理由。
霍景熙闭目想到，也不知他先前的一番部署是便宜了哪方人马，一想到有人做了黄雀，他忍不住咬牙。
耳畔传来轻轻的吁气声，霍景熙倒觉得有几分好笑，索性装睡。
青枝抱膝坐在一旁，听着他呼吸绵长，终是放松下来，她有些纠结，究竟是一走了之，还是继续照顾伤患。
吃了几枚果子，青枝给自己定了个三天的期限，三天——三天后她便离开，不论他，是死是活。
霍景熙自幼习武，体质本就强于一般人，此番受伤，却是不曾意料的凶险，不过挨过那一晚后伤口愈合甚快，两日过后便与常人无异，只是左手暗暗使不得大劲。
这二日，他诸事不论，倒是观察起身边唤作“青枝” 的女子。
霍景熙倒不曾疑心她是哪方的细作，只敏锐地察觉女子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青枝不是没有察觉他的目光，只做不觉，心底牢牢记得自己那个三日之期。
转眼便到了第三日夜晚，正是月上中天的好辰光，霍景熙精神颇佳，傍晚时他已见了传信的飞鸽，局面最终仍被玄羽卫控制，只待他回去主持大局。
青枝却是有些尴尬，前两日她都是等他睡着后才小憩一会儿，今日原打算待他睡下后悄然离开，偏偏他神采奕奕，半点睡意也无。
手中拿着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涂涂抹抹，青枝轻咬唇，朝霍景熙处瞄了一眼，没提防被抓个正着。
霍景熙挑眉，“想走？”
青枝被猜中心事，不敢继续对视，忙低下头，没出声。
“也不是不行，不过，”霍景熙一顿，“你也瞧见了，周遭怕是不安定，你一个女子孤身上路，会遇上什幺豺狼虎豹却是不可期。”
见青枝微微睁大眼望来，霍景熙不紧不慢道，“你救了我一命，我霍景熙自当报答。”若是愿跟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心中却是有九分笃定她会提出这个请求。
“那，可否请将军带我去安全的地方？”青枝瞧见他脸上几分诧异，忙摆摆手，“民女不敢高攀，只望找一处安宁之所，可凭自己所劳换些衣食，便很好了。”
霍景熙诧异的原因自然不是青枝所想，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只牵起唇角，略一点头应了。
第二日天光初绽，便有一队玄羽卫候在洞口，霍景熙当先走出去，青枝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看着前面那个有些陌生的身影，心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出了这个山洞，他便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病人，而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将军。
霍景熙浑然未觉身后的目光，他大步朝前走去，一把将手搭在右边躬身施礼的将士肩上，朗声道，“贺志！”
“末将在！”贺志直起身来，目中激动。
“回城！”霍景熙已扬鞭上马，不顾众人惊讶眼神，一揽手将呆立一旁的青枝环抱上马，“驾！”
青枝匆忙扭身间瞥见贺志面色一沉，再一晃眼，却又如常，叫她不由得怀疑自己眼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