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南王最终也未能赴宴。
“承南王在东华门遇刺。”一句话将穆远从御座上硬生生拽起。
夏妩从未见他表情如此严肃紧张,他不发一言便匆匆离场,苏日娜连忙追上,天悦宫一时之间只剩夏妩一人。
到底也是自己的小叔,夏妩动作虽慢了点,仍是行至泰息宫。
齐人多好马球蹴鞠,宫中时常有人因玩乐受伤,宫内便设立泰息宫供伤患治疗修养,全年皆有太医院医士吏目当值。
泰息宫外守着一队皇宫禁军,铁甲钢盔,腰佩长刀短刃,神色威严禁肃,将泰息宫层层包围,仿若架起了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绷紧了属于泰息宫的这片天空。
也难怪要这样紧张。
东华门虽是不常开的,但仍是齐国王宫的一扇大门,承南王在东华门遇刺,正是在家门口挨了打,受了伤不说,对皇室威严亦是一种挑衅折辱。
穆远这王位本就来的不易,守起来更加艰难。
他母亲虽是齐国望族阮氏之女,但穆和图因忌惮阮氏势力早早便疏远他生母,连带着他也一并被排开在皇权之外。
阮氏心性豁达并不在意,但阮氏一族一直对此深有不满,几年后阮氏生产穆深时难产伤了身子,不过再活了四载便一命呜呼。
彼时穆远六岁,穆深四岁。
阮氏族长以“稚子丧母,依祖法理应回母故土为母守孝”为由,请求穆和图准许穆远及穆深回到阮氏出生长大的草原。
穆和图当即同意,穆远便携幼弟前往了北方的哈苏克草原,也正是阮氏一族真正的繁盛之地。
守孝一事本应以三年为期,但时限已到,穆和图非但没有催促阮氏族人“奉还”两位王子,反而下旨让阮氏族长照看两位皇子,相信在骁勇善战的“黑铁卫”手下,儿子们能长成有智有勇的优秀男儿。
自此再不过问。
直到穆远已经十八,该接受宫内所设置的皇子教育,才被穆和图派人接回宫中。
但穆和图依旧对此子不冷不热,穆和图所偏爱的三王子更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时常羞辱打压他。
时隔一载有余,穆和图在围猎时受刺客伏击,穆远为其挡下一刀,当即重伤昏迷不醒。穆和图却自此对穆远颇为信任,在穆远痊愈后授其“赤砂帛”,特许其随意出入理政殿辅佐他打理政事。
眼红的三王子很快找到了打击穆远的办法。
三王子喜好宝马骏马,时常到京中各处的马市马圈挑选心仪马驹,早先他便注意到一个姿容俏丽,带着北方口音的养马女孩。后来再一深查,竟是穆远在草原上的“老相好”。
在距离穆远受宠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三王子和苏日娜的婚礼在京中举行。
再三个月,穆远被陷害“通敌叛国”。那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眼看穆远即将被暴怒的穆和图施以死刑,在宫中被折辱的早已心灰意冷的夏妩便决定为自己索然无味的人生留下一点不一样的色彩,毅然担下了罪名。
穆远虽逃过一劫,却自此失宠,夏妩则被以“不守宫规,私会外男”等罪名下放狱中。
又两月,穆和图旧疾复发薨逝。因他未曾留下传位遗照,也不曾设立太子,一场腥风血雨的王位争夺战很快便在皇城展开。夺嫡持续半年之久,众子非死即伤,最终的战役在穆远和三王子穆海之间展开。
穆远在“浅园战役”中背水一战,跨马执刀,破空引箭,先斩杀穆海麾下砥柱之将,后箭伤穆海提刀右臂。大将已亡,人主负伤,穆海所率之兵军心大散,不过勉强抵挡三个回合,便如一盘散沙付诸一溃。
穆远登上王位,却不得安宁。
穆海虽伤未死,仍是一大祸患。不过半年时间,穆海便在各州府游说兵长起兵造反,穆远虽登基为王,但他初始为王的前一年半里几乎在各地镇压兵反,捉拿贼子中度过。直到穆海葬身大火,穆远才回归王庭。
穆海已死一年有余,如今又是谁在暗中与穆远对抗?
因有禁军守门,是以来往宫人皆不得在宫殿四周停留,夏妩虽说可以入内,但她眼见殿中宫人皆面色紧张,医师们步履急措,不断有盛有血水的铜盆被端出来,便知里头那位的情形并不乐观。
她既不精通医术,也与承南王并不相熟,留在此处更是半分用处没有,反而还会占地碍事。
才擡脚进殿的夏妩转而又退了出来,转身往扶苏宫方向走。
与其在这里耗时间,倒不如回宫休息。
扶苏宫位于王庭西北角,因较为偏僻,原先是作为王妃们闲时娱乐场地使用,但因夏妩原先所在的长思宫年久失修不宜居住,她便于两个月前搬入了扶苏宫。
地方虽然偏僻了些,但胜在静谧清雅。
“听闻是个犯人之子,不满父亲含冤入狱,混在采买宫人中,捅了王爷后便自裁了。死前还大叫‘冤枉’‘冤枉’!”
“啊……怪吓人的,也不知……”
夏妩远远便听见宫人们议论此事,并未放在心上,只叹息穆远恐怕又要忙碌起来,也不知什幺时候才能找他祛除脸上斑迹。
回了寝宫,便换衣就寝。虽仍是大白天,但宫人们早已习惯夏妩的作息,怕惊扰她睡眠皆在外院做活。
初秋浅寒,拂去了晚夏最后一丝暑意,夏妩在榻上朦胧半寐,隐约闻见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腥甜,味若游缕,似有若无,夏妩销散的意识逐渐聚集。
“犯人之子……自裁……”之前所闻一下在脑中清晰起来。
行凶者既已自裁,禁卫军……是如何得知行凶者身份……事发至今不过两柱香的时间,纵是赶去刑部辨查真伪,也不会如此快的就下决断……更何况事关皇室颜面,这事怎幺传开的这幺快?
夏妩猛地醒了。
这一切都太过牵强,不肖细想就已满是漏洞疑点。
再加上这让人感到不详的血腥气味……
装作难以入睡,夏妩在榻上来回翻滚两下,抚额叹息而起。
“春熙?倒茶来…春熙?……”摸准主子作息的小宫女一早便偷懒去了。
夏妩唤了几声后嗓子揪紧,实在无法再度开口。
她宫中能藏匿人的地方,无外乎是床榻之下和左手靠墙的衣柜。
衣柜里虽有空隙,但前几日天气转凉,夏妩才命宫人收拾过衣柜,里面满是夏服秋装,藏人实在有些困难,这床榻下可宽敞多了。
所躺的床榻一下子变成了烙铁。夏妩真不想明知道还装不知道地继续躺着。因为神经紧绷着,那血味竟丝丝缕缕地窜入鼻中,味道格外重,仿佛就是从这床下蔓延上来的。
夏妩浑身紧了又软,软了又僵,最终在一记绵长的呼吸后,猛地从床上蹿下直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