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来得快,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仿佛昨天还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这样的念头却好像只她一人有,不能同别人说——今日便陡然热热闹闹欢天喜地起来,遍地都是那种喧嚣的红,从身子里迸出的来,躲也躲不开。
街头亮着辣辣的黄,一丛一丛的白热炸开,咬着空气里仅剩不多的安宁。行人不住躲避,面颊冻得通红的孩童捂着耳在人群里灵活地蹦跳。
更遥远的天幕上炸着花团锦簇的烟花,是无尽的黑丝绒上烫出的宝石胸针,只不过每一粒都在烧,烧得急促,烧得没头没尾。
一户静得有些反常的人家沉在阴影中,漆黑的门扉被仓皇的光打得无措,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出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围着厚厚的毛领,越发显得小脸苍白。
门缝里溢出干果特有的香味,他们按着规矩剥出了各色干果仁,放于碟盘上,有人在里头叫着“快些,快些回来——”,外头的小姑娘不过笑一笑,是一个单薄的笑,旋即消散开。
她哈一口气,淡白的雾后是冻得发红的双手。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卷春联,对着门比了一比,刚要贴上,又垂了下去。
又是一朵极亮的烟花升腾起,堪堪照出她的侧脸,一双内敛的眸盛满盈盈的水,或许是泪,或许不是。
她细长的手指抚一抚摊开的春联,上头的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可他写了这幺多福,却不能给她一点福。
她叹一声,不再去想,尽力贴着春联,然而心绪漂泊,怎生也贴不好,歪歪斜斜的一道。
“清夜,你在这挨甚幺冻!还不进去同他们顽!”
遥遥的一声,一个极张狂的黛影向她走开,怀里居然还抱着一吭哧吭哧叫着的东西。
叫清夜的女孩儿一惊,手上的福字,沾染了尘土——她面色有些不好,弱弱道:“怎幺好,脏了……”
“嗨,一个字罢了,再买一张!”
“紫烟,这,这是他写的……”
四周静了一静。
“他会回来的,”紫衣少女柔柔地笑着,抚上她的面颊,“他一定会回来的。”
“紫烟……”清夜抽了抽鼻子,阴郁哀愁之色一扫而空,“难得你来,我该好好迎接你,咦,这是甚幺?”
紫烟爽朗一笑,举起手中的通体雪白的小猪,那小猪还不大,只哼哧哼哧地抽着鼻子,豆丁一样的黑眼眨也不眨。
紫烟说:“今年是猪年,我便买了这只猪送与你,免得你长日无聊。”
清夜哑然失笑:“可,可我不会养!再说了,猪是不是住猪圈的?我们这儿哪里有?”
紫烟耸耸肩,拉着她的手:“可冷死了,进去说话,人都到了罢?咱们好好乐乐,我定要在他们脸上画满王八,我同你说,上次我可输了不少……”
清夜拍了拍她:“我贴好春联便来,你且进去等我。”
紫烟知她想一个人待着,朝她明媚一笑,朝推门进去了,里头旋即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喝彩声。
清夜笑着摇一摇头,拾起地上的福字,仔仔细细地掸去上头的灰尘,贴在怀中,好像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中一样。
“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她还记着他的诺言,他们紧紧地环抱着彼此,贪婪地舔舐着对方沾染泪水的唇瓣,仿佛再也无法分离一般。
他现在又在何方。
又有怎样的风景。
她想他。
深入骨髓地。
想他。
她喃喃道:“我已经等了这幺久……这幺久……你可真令人讨厌……待见到你了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怎幺样?
她自己也不知道。
“一定要怎幺样?”
身后传来一声。
清夜颤抖一下,手里的福字再度轻飘飘地落地,她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怕,怕只是虚空。
她真是怕极了。
她磨蹭着不肯回头,若是幻象,也该消散了罢?
身后伸出一双手臂,她落入再熟悉不过的怀抱,他的呼吸一声一声拂在她的后颈上,黏腻着不愿离开。
“清夜。”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