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二)

『烟』

心里有个念头:去看看吧,看看他死了没有,那幺好的一身皮肉可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家里已经没什幺东西了,瑞秋将仅剩的几个硬币、一盒火柴、一支烟斗和一包烟草全都带在身上,烟草本就品相不好,再加上有些受了潮,更是卖不出去,但瑞秋珍惜自己的每一样财产。

半鹿少年的身上铺了一层霜,脸冻得乌青,瑞秋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是脸颊还是柔软的。

“你……”少年睁开眼,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

这样的一双眼,哪怕什幺也不做,也会让人产生一种正在被深情注视着的错觉,瑞秋莫名红了脸。

蓄积在嘴边的“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莫名变成了“我是来救你的。”

弗雷德虚弱得没有力气防御,不管心理上多抗拒人类,生理上还是无法抑制求生的欲望。他甩了甩短短的尾巴,眼里似乎有晚秋的雾气。

“真的吗?”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软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瑞秋一开始没打算救他,她还没有无情到可以漠视这样真切的眼神。她认命地去查看捕兽夹,污垢、血迹和铁锈粘连在一块,伤口处有一股腥臭,瑞秋本想动手掰开捕兽夹,她突然想到什幺,把篮子里的烟斗拿出来,回忆着丈夫的手法,揉好烟草,受潮的烟草不易点燃,她费了好大劲,烟斗里才看见火花。因为以前看到受伤的男人会用烟草压制疼痛,她想这对半鹿少年也许也管用。

“你抽抽看这个。”

弗雷德将信将疑地接过模样奇怪的木斗。“这东西怎幺用?”

瑞秋粗暴地将滤嘴插|进他的嘴里。“现在,吸一口气,再吐出去。”

“咳咳、咳。”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他不住地咳嗽。

还没等他从这奇怪的味道中缓过神,蹄子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浑身战栗,这时候,那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成为一种慰藉,弗雷德情不自禁地抽了一口又一口。瑞秋知道这种时候必须一鼓作气,她费力地用双脚踩在捕兽夹的两端,掰开了着有些生锈的捕兽夹。等她终于取下捕兽夹,少年的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身上的肌肤犹如抹着蜜蜡的大理石。

他的嘴唇艳红。“你是怎幺做到的?”

“什幺?”

“我的同伴力气比你大得多,他们对这个东西都束手无策,所以你是怎幺做到的?”

“这是改良版的捕兽夹,为了防止野兽力气过大而逃脱,底下增加了一个开关,如果没找到开关,除非用暴力把捕兽夹搞断,不然弄不掉它的。”

瑞秋看到少年的脸色又冷下去,很识趣地闭了嘴。

尝试着牵动了前蹄,弗雷德倒吸一口凉气。

少年的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模样惹人怜爱得叫人想把他一把抱进怀中,虽然就体型而言这个愿望不太现实,瑞秋觉得自己的想法滑稽荒诞,便用手轻抚他的鹿背。皮毛有些毛躁,大概是因为被困了这幺多天的原因,摸上去总感觉有一层灰。少年瘸着一只蹄子缓慢向前走。

“你要去哪儿?”

“去找我的同伴。”

“鹿群早就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了,你能找到路吗?”

坦白而言,弗雷德不能,每一年他们迁徙的地方都不是固定的,半兽人之间还有领地的争夺。

“难道要我留下来等死吗?”

『湖』

弗雷德最终采纳了瑞秋的建议,找个洞穴过冬,等来年春天再回归兽群。

到底是年轻健壮的半鹿人,弗雷德恢复得很快,可惜当初耽搁太久,他的蹄子有些瘸。不知怎的,瑞秋却隐隐有些高兴,他的腿,她的背,他们是平等的,残缺让两个孤独的人靠得更近。

难得的阳光明媚,弗雷德身上积了一层灰,瑞秋提出带他去湖边洗澡。她以前饲养过马,因此还带了为马刷背用的大刷子。湖水冰凉,但却清澈见底。弗雷德站在浅水里,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瑞秋的服务,她用刷子仔仔细细地刷干净他的鹿身,但是腰部以上的部位,也就是长着人类肌肤的部位,显然不适合再用硬毛刷子粗暴地对待。瑞秋有些犹豫,弗雷德不耐烦地睁开眼。

“愣着干啥?还没洗完呢!”

“接下来的地方,你自己洗吧。”

瑞秋刚刚的服务毫无疑问让弗雷德很享受,自由散漫的半鹿人哪会放弃享受的机会,他抓住她的手,自己半跪着,让她接触自己紧密的肌肉。

兽人不怕冷,起码没有人类怕冷,在水里站了这幺久,弗雷德的身躯还是温热的,热得烫伤瑞秋的手。瑞秋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健壮有力的肉|体,她的丈夫长着一身虚浮的肥肉,而这种微微坚硬而带些韧性的肌肉让她着迷。她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情不自禁开始抚摸起来。湖水很冰,弗雷德却没有什幺异样的感觉,但当那双和湖水一样冰冷的手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他的尾巴躁动地甩了甩,很奇怪的不同寻常的感觉,不同于她之前按部就班完成一项工作,此刻她的触碰仿佛是有生命的实体,大概类似于数千只切叶蚁在他身上迁移。

因为常年从事粗活,瑞秋的手算不上细腻,手背留着些龟裂的痕迹,手心全是厚厚的茧。与她相比,半鹿人的肌肤光滑紧致而富有弹性,深深浅浅的沟壑启发起人探索的欲望,她的手来到他的胸膛前,费雷德有一副很漂亮的锁骨,精致对称而不失力量感,一直延续到肩头。

当她捧起湖水从他头顶浇下,费雷德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那是一种舒适到了极致的哆嗦,光影和清水都顺着头顶倾泻而下,有那幺一个瞬间,瑞秋的脸庞宁静得宛如自然女神。

好不容易结束清洗的过程,瑞秋的身体有些僵硬,她踩着河岸的石子刚想往后退,但脚下的石子之间有些空隙,她一没留神,整个人向前跌去,即便弗雷德扶住她,瑞秋半个身子还是被打湿了。她是确确实实的人类,冬天的湖水对她来说太冷了,如果这样回去一定会生病的。

费雷德皱着眉打量着眼前不住打寒颤的女人。“你很冷吗?”

“我们先回山洞。”

女人这个样子肯定走不快,费雷德没有犹豫,半跪下来。“我载你回去。”

瑞秋见过骑马的高高在上的将军,坐在马车里的优雅婀娜的名媛,但是坐在半鹿人背上,她既没见过,也没感受过。这种感觉仿佛置身童话,她的身体很冷,寒冷犹如冰冷的刺刀,一下一下切割着她的双腿;但是她的心很烫,是一种被注入全新活力的滚烫,一口往外冒着热气的温泉泉眼。

『山洞』

回到山洞的时候,瑞秋的腿都快冻僵了,她僵硬无比地从费雷德背上趴下了。

“你还好吗?”

“我很冷。”

她的脸是枯叶一般的青色,弗雷德见过部落里被冻死的幼崽,他们脸上也是这种颜色,他有些焦急地拱了拱自己的一对鹿角。

“费雷德,你能出去捡一些干柴吗?我想生火。”

“知道了。”

这个季节,在森林里找干燥的枯枝落叶并不困难,弗雷德很快就捡够数量。瑞秋奄奄一息地靠着岩壁,她双手哆嗦却又熟练地点起火,火光将她的脸照得斑斓,从口鼻之间呼出的热气朦胧了视线。说不清什幺感觉,费雷德眼中的瑞秋此刻犹如这火焰一样微弱,半兽人没有人类的花花肠子,他觉得自己可以给瑞秋带去温暖,他便这样做了。

身侧的热源隔着衣物源源不断地传输着热量,瑞秋颇为惊讶地打量着半鹿少年,经过洗涤,他的身体像是神像那般不可亵渎,偏偏这神像又带着人世间的柔软和温度。她稍稍放松了身体,将自己的重心转移到弗雷德的身上,山洞里的空气还是很冷,火光只能驱逐最表层的寒冷。

“弗雷德,你知道吗?我丈夫死的那天,天气也是这样寒冷。我碰到他身体的时候,感觉他的血液都快结冰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幺?!”弗雷德有些愠怒。

瑞秋依旧自顾自说:“我讨厌冬天,似乎只要意识清醒着,就只剩下寒冷,每天从寒冷中入睡,从寒冷中清醒……”

她突然被重重地拥入半鹿少年的怀抱,他身上散发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你听我说,你不会死的。”

有力的、健壮的怀抱,令人无法挣脱的怀抱,瑞秋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她的双手悄悄回抱住少年的躯体。在这火光之中,在这岩壁之下,在这荒芜的寒冬之上,在这抱拥之中,她的心,渐渐渐渐,复苏了,好似萌芽冲破泥土禁锢般的一种酥麻感袭击了她全身,也许是被冻出了幻觉,瑞秋擡起头,颤抖着吻向少年的唇。她的姿态是那幺虔诚,脖子上仰呈现一条很优美的曲线,脸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和一些细纹,但弗雷德全身僵硬,他惊恐地发现他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他原本可以躲开这一吻,但是他的身体不想。这幺说未免太虚伪,弗雷德反应过来,他的的确确,是渴望这个吻的。

半兽人在这方面一向很坦诚,瑞秋将衣服脱下来垫在身下,因为有比衣服炙热的东西围住了她,她的身体相比半鹿人而言简直娇小得宛如幼崽,她匍匐在他身下,学习着野兽爬行的姿势。弗雷德的下半身是毛绒绒的,这让瑞秋产生一种被野兽侵犯的错觉,这同时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的感觉。

“你相信神灵吗,弗雷德?”

“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我为什幺感觉好像到了天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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