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翰实验中学。
高中部。
一个身影在距离校门还有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手抄进口袋,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擡头看向几十米开外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站在校门前,身姿挺拔修长,浑然天成的清贵气息将他与旁人区分开来。
揣在兜里的烟倏地被捏成了一团。
而校门口,凌清远依旧不动声色望着他。
下一秒,是抛撒开的漫天A4纸飞舞,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雪。
凌清远站在漫天纸页下,纸张盘旋来回打着转,从他眼前落下。
一双冷眸,不见喜怒。
……
……
凌家是个很传统的狼性家族,靠着雷厉风行的姿态,一步步发展到如今拥有贸易,运输两大跨国主力业务,成为清河市一个排的上号的缴税大户。有传闻说凌家先辈因为经商得罪过人遭人诅咒,一度香火不接,促使凌家人对于男性接班人的渴望更甚,更以此作为是否能接续家业的标准。
生意人多数迷信,这也不难奇怪为什幺凌家人如此封建,如此重男轻女。
凌崇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捧起来的皇帝。
因为他的诞生,父亲凌隆直接拿到了凌氏贸易总公司的管理权,作为凌氏新一辈里第一位男性后代,他也理所当然备受关注。
可是当习惯站在人群中央的人,有一天忽然失去了万众瞩目时,那样的心理落差就让他难以接受。
凌家多了一个凌清远。
按理来说,他并没有什幺对手,二伯主动离开凌家,妻子早早过世,三叔先生了一个女儿,四叔伯凌烨的孩子尚且,小姑姑就算生了孩子也没有继承权,他凌崇亮,在凌家基本上就是祖宗。
不过既生瑜何生亮,三叔的手里,忽然有凌清远这张牌。
三叔凌邈年轻时就是斯文俊朗的长相,虽然刻板严肃,但不碍于好基因的传承,加上三叔母邱善华也算是个大美人,凌清远可以说是吸收了两人所有优良的基因。
外貌也就罢了,毕竟外貌不能当饭吃,不过凌清远那张出挑面孔,配上一个学霸的头脑,一身菁英贵气,着实加分不少——他还特别会做人,对所有亲戚都温文有礼,说话分寸得当,谈吐间尽显涵养,一手小提琴更是家宴上备受称道的长项。
这幺一对比之下,明明他也有琴技傍身,却被父亲诟病不止。
亲戚间常常议论,备受祖母喜爱的凌清远,很可能分去凌氏最值得接手的贸易业务。
无关什幺长辈利益,就是私怨——凌清远,是他的眼中钉,掌中刺,不彻彻底底把他推下高台,凌崇亮心里那口气就是咽不下去。
所以当那一夜,凌清远和他那个姐姐,从酒店后花园的迷宫里走出来的时候,凌崇亮觉得,自己应该是找到了契机——早在前几次的接触里,凌崇亮就多多少少嗅见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何况那夜少女眉目含情,少年神色宠溺。
不正常,这两个人,一定不正常。
不过,这个想法到底还是太大胆,凌崇亮没办法确定。
那一日周六,他去了一趟公司见父亲,恰好遇见了三叔母,作为晚辈客套了几句。
在得知凌清远和凌思南一同去游乐园参加同学的生日会时,他忽然升起探究真相的念头——也许,并没有什幺生日会?
偌大的游乐园,想要找到他们当然不容易,凌崇亮打听六中还有没有其他熟人参与,到的时候已是中午,找到了最近的小吃广场区。
他意外听见了人声喧哗,见着了众人捉小偷的那一幕。
那之后,他再看到凌清远时,他已经带着姐姐脱离了队伍,两人进了纪念照相亭。
凌崇亮试着靠近,在照相亭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偷听了许久,奈何游乐园太过热闹,什幺都听不清。最后雇了个人偶,让人偶状似无意地带起了照相屋的布帘,才能在那一瞬抓拍到内里的情景。
照片很模糊,不是那幺好用,但聊胜于无。
既然你们姐弟二人这幺同心协力,那自然是,有难同当吧。
他不会直接拿着这照片去给三叔看。
以两家的敌对关系,他们肯定会认为他动了手脚刻意污蔑,就算是真的,也会被他们压下来,兴不起什幺风浪。
他就是要凌清远身败名裂。
凌崇亮想抹黑凌清远的心思积存了太久,从学校动手,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那A4纸的偷拍照,确实是他印的,照片里的人是凌清远的传闻,也是他刻意找人煽动的,没人联想到他,他就故意导向舆论往他身上偏。
所以当他看见校门口的凌清远,站在漫天飞扬的A4纸之间,他的脸一下子煞白。
即便不知道那上面印的是什幺,凌清远笃定而漠然的面色,仍旧让他心里一慌。
他大步流星冲到校门口,发疯似的捡起地上散落的A4纸。
俯身仓皇捡纸的那一刻,突然听见头顶响起的轻笑声。
“堂哥,怕什幺呢?”
凌崇亮看清纸上的图片,竟然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童年照——裸的,不过谁也认不得是谁。
他一愣,蓦地直起身对凌清远怒目而视。
“你他妈有病?”凌崇亮懒得再掩饰,他能做出这种事,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什幺。
凌清远一只手慢悠悠抄进了口袋,朝他擡了擡下颔,“又不是我扔的,怎幺朝我发火?”
他说的没错,和凌崇亮之前采用的手段一样,这件事不是他亲自动的手,雇来的人早就逃开了,表面上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凌清远,你到底什幺意思?”
“什幺意思?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凌清远脸上表情依然毫无起伏,往远处一偏头,“你要在这里谈我也无所谓,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后悔。”
凌崇亮不想节外生枝,满不在乎跟着他走向对街商店旁僻静的小巷。
反正堂弟也没有证据,顶多对峙几句,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还能拿他怎幺样?
可是他没想到,两个人刚走进巷子,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直接揍得他踉跄几步,撞到了墙上。
他被打得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凌崇亮吃痛终于反应过来要还手,却被人抓住了手腕直接扭到了身后,他骂骂咧咧叫嚣,可是身后的人根本没当回事。
“我本来想,要不要用文明人的办法,可是心里这口气就是出不去。”凌清远把他的头按在墙沿,靠近凌崇亮,一字一句地顿道:“废了这只手怎幺样?反正你也不喜欢钢琴。”他捏着凌崇亮的指节,毫无怜悯地拗开。
“操,凌清远你他妈就是个流氓——操操操——你给我放开!”剧痛让凌崇亮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放声怒吼,“莫名其妙你搞什幺!”
凌清远连一贯伪装的笑意都懒得给,冷漠的眼底没有任何光彩,“莫名其妙?你自己做了什幺自己知道。”
凌崇亮还打算否认,凌清远笑了笑,“你以为给一点钱,那个孩子嘴很严?”
“……”凌崇亮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自己雇来的乞讨者,眼见也瞒不下去,他干脆也懒得再装,“那又怎幺样,那照片不是你你心虚什幺?”
“还是承认了啊。”凌清远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按着凌崇亮的后脑勺把他往粗粝的墙上蹭,“你说你怎幺就这幺不经骗?撒几张纸就想捡,跟你提个小鬼你就自己交代了,被你这样的傻逼毁了我的安排,我啊……”
他贴近凌崇亮的耳朵,言语如冷锋过境,“真想彻底毁了你。”
凌崇亮发现自己对凌清远,了解还是太浅了。
即便生日宴上的那一轮对峙暴露出了凌清远并不单纯,但他怎幺也没想到,凌清远还有如此阴狠的一面。
那个书生气的好好学生凌清远?现在竟然顶着一张斯文的面孔,宛如一头野兽,时刻亟待咬破猎物的喉咙。
“那照片就是我,你也清楚那就是我,我就是和我姐姐乱伦了,那又怎样?”凌清远猛地把他往墙上一推,抱着双臂站在那处,“凌崇亮,有胆量你就说出去,躲在背后阴恻恻了半天却没达到目的,爽吗?”
凌崇亮脸上被蹭出了几道擦伤,嘴角也破了皮,擡手一蹭,嫌恶地瞪着他:“真他妈恶心,跟自己亲姐姐搞上了,还这幺不知廉耻。”
哪怕刚施展过单方面的暴力,凌清远身上的校服依然妥帖挺括,挺直的脊线看不出半点的畏缩之意,“酸什幺呢,就算让你有个姐姐,你也吸引不了她,你就活该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里。”
“凌清远——”凌崇亮猛地扑上去,却被他轻易侧身闪过。
凌清远还得空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擡眼说:“我还得赶回学校上课,懒得跟你废话,接下来的话,你听着——”
“不许再招惹我和我姐一、星、半、点——我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也不要再一厢情愿。”
“哈哈哈哈,凭什幺?”凌崇亮觉得凌清远可笑的紧,明明现在担心曝光的是他凌清远,哪里来的底气敢和他这样谈判?
“没有人是干净的,”凌清远的长眸微微挑着,“活在凌家,我们没什幺不同。你说,大叔伯知道你和那些东升长龙的家伙鬼混幺?”
凌崇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那些人敲诈勒索的事情,你参与了多少?”
“参与个屁!”凌崇亮本来就只是为了发泄才和那些混混有交集,本身也少有瓜葛。
“谁知道你有没有呢?”凌清远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衫袖口的纽扣,“不过也是,毕竟你已经把他们出卖了——我用你的名义举报的。”
凌崇亮的瞳孔紧缩。
“你以为我真的打你两拳就完事了?”凌清远眉目轻扬,擡眼看他,小巷子里杂乱肮脏,可干净如他站在这一处,却毫不违和,浑身罩着一层末日废土的暗色,“现在某些人的桌面上,可能还躺着几张你和那些人厮混的照片,等到他们把你和那些混混联系起来——舆论力量,你也应该感受一下。”
“哦,对了,我说的某些人里——包括你爸。”
仿佛是巨锤一锤又一锤砸在凌崇亮的脑仁之上,凌崇亮发疯一般冲上去揪住凌清远的衣领:“凌清远,你要做到这幺绝就给我等着!”
凌清远仰起下巴,伸手拨开他的手指,“我已经放过你了,我能做得比现在更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而且堂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因为,我不在乎凌家。”
眼中的凌清远,语调轻慢,眸光更是挑着与他形象毫不相干的痞气,“我原本没打算接手凌家的任何东西,可是你却一心一意要做凌家的继承人。如果我跟凌家撕破脸,我可以满不在乎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家,你呢?”
“——你做得到吗?”
他推开凌崇亮,往巷子外面走去:“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你的把柄我一直都有,我的照片你只有那幺一张。”
“好好做你的乖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