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他出口喝叱的同时,数把长剑同时袭向黑衣人的面门,而他俐落地一个后仰,惊险地避开—然而,剑气虽没伤了他,却把他的夜行衣拉出了一道口子。
自迸开的衣料接缝处绽出的,是艳色的、张狂的红发,衬着他一身的黑衣更显得那红宛如是在黑炭上跳动的火焰那般醒目。
半因为龙座上少年的喝止,半因为黑衣人罕见的奇特发色,侍卫们一愣,手中的攻势便不由得停滞了下来—黑衣人等的就是这时!
只见他剑未回鞘,身形一闪即轻松穿越了此刻面面相觑的侍卫群,朝着那身着龙袍的少年冲去。
侍卫们倒抽一口气,看着那手握凶器的黑衣人离他们尊贵的主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他们那性命比什么都值钱的主子却仍然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甚至~嘴角还隐隐挂着微笑……?!简直就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就在黑衣人手腕一振,长剑往前送的同时,尽忠职守的御前侍卫长终究还是忍不住跨前了一步—碍于方才的圣命他无法出手阻止,但满心的焦虑仍是让他不禁脱口:「陛下!」
乌亮的黑眸眨也不眨,任凭强悍的剑气逼上他的面门—而,几乎与侍卫长的叫唤同时,长剑就在距少年眉尖约两个指幅处陡地煞住,仍然隐隐颤动着的剑尖说明了对方的出招有多凌厉不留情。
『啪』的一声,龙袍少年鬓旁的金穗绶带受剑气波及应声而断,五爪龙冠随之坠地,珠玉相击破碎之声不绝于耳……少年一头长及腰的黑发如瀑般披散而下,但他却像是一无所觉般,只执拗地锁着眼前毫无波动的金眸,试图想从中挖掘出些什么。
议事殿上此刻一片死寂。照理说,以黑衣人擅闯禁宫再加上冒犯圣颜的重罪,就算判他五、六个死刑,再外加满门超斩可能都还不够看,问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当今圣上,不但一点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甚至还用那么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那黑衣人瞧……这、这……他们这时候是应该要僭越地大喝一声:『大胆!给我拿下!』吗?诶……可是~皇上都没说什么了,他们算哪根葱啊?!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在眼前这吊诡的情况之下,他们该做些什么反应才好。就在这当口,黑衣人缓缓移动了—
他指着黑发少年的剑尖没有丝毫移开的打算,但倒是丢开了另一手的长剑,扯开了复住头面的黑布。
殿内众人发出了一个无声的惊呼。
除了方才惊鸿一瞥的,满头赤红的发丝之外,对方偏深的肤色,与中原人迥异的五官,以及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无一不让在场官员侍卫们看得胆战心惊,心中想着:这下可糟了!这是哪来的番人杀手?!!虽然这杀手看来年纪轻轻,但听说这些个番邦民族个个都是茹毛饮血,性喜杀戮,早知刚刚就算冒着抗旨的重罪也应当直接杀了这人!
擅于察言观色的他不会没发现殿中众人在看了他的长相之后陡升的敌意,但……他转了转金色眼眸,露出了个兴味盎然的笑,微微扬高眉—带着点挑衅,带着点暗示地望着眼前披散着发,却还是难掩浑身尊贵气质的黑发少年。
风慕烜几乎在对方的眼神透露出讯息的那一刹那便了解到这人的来意—然而,心中的一丝踌躇还是让他迟疑了两秒才终于缓缓地弯下腰,在殿中数百双眼睛的瞪圆注视之下,朝执剑的红发少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如对方所愿。
「大师兄。」向来冷调的嗓音带着不容错认的恭敬。
玉台阶下,众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知是谁先『噗通』一声,双膝跪了地,刹时间,『噗通噗通』的跪地声不绝于耳,整个殿上瞬间跪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颇有早朝时的盛况。
华宇玨不敢领教地斜睨了那些跪地的朝臣一眼,笑嘻嘻地收剑入鞘,环抱手臂拱手行礼—他刻意不弯腰也不鞠躬,让人知晓他对于当朝圣上而言是多特别的存在。
「免礼免礼~小师弟。」他『小师弟』三个字说得既宏亮又清晰,好让跪地的众人都听个分明。「真是抱歉啊,用这么不恰当的手段闯进来……哈哈~实在是因为,师兄我突然想到自你登基以来,我都还没有机会当面向你道贺,一时心急了才会……嘿嘿~你不会介意吧。」
他满口市井白话,甚至对当朝圣上也『你』啊『我』的说个没完,不少老臣皱起了眉,想要出言喝止这没礼貌的毛头小子,但下一秒,风慕烜的回应却让他们瞠目结舌,不得不憋住闷气,乖乖闭嘴—
「师兄言重了。」自始至终,穿着龙袍的少年都无比恭敬地垂着颈,连语气也是从未听过的和缓。「师兄大驾光临,师弟我有失远迎,还望师兄见谅。」
恶……华宇玨边神态自若地笑着,边抖落身上不断窜起的鸡皮疙瘩。虽说是演戏,但听这家伙这么好声好气地说那么文诌诌的话,还是让他好生不习惯哪!
「师弟客气了~」他再度拱了拱手,而后,迅速换了副卑猥的表情。「事实上,师兄我此次下山,还有一事相求……」
风慕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师兄请说。」
跪地的众臣人人苦着一张脸。唉唉……听自己的主子回应得这么迅速干脆,怎么他们却眼皮一阵狂跳啊!!
「嘿嘿……」华宇玨涎着笑—连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演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也知道的~师兄我这人生平无大志,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从军,报效国家,男儿战死沙场也无憾,你说是吧?」金眸再转了转。「我是想……师弟你能不能帮个忙,让我……你知道的……」
众人的背上滑下一滴冷汗。这……可不就是走后门、攀关系吗?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在这么多只眼睛、耳朵的见证之下?!!这、这小伙子也忒地……
风慕烜看似想也不想地便回道:「这当然没……」
「慢着!皇上!」这下,韩槐恩可管不着什么冒犯圣颜了,急急忙忙地出声制止:「微臣觉得这事应当从长计议,请皇上三思!」
开什么玩笑!!这身份可疑的少年只开口说了几句,就让当今的皇上唯命是从,这成何体统!要知道,能从军的人皆是要家世清白,且经过当地父母官的审核才行—不管这少年是什么来历,光他那番人的血统就不可能让他从军了~天晓得他是不是打哪来的敌国间谍?!
「咦~?」红发少年歪着头,露出一个无辜又失望的表情。「不行吗?亏我一心崇拜韩习将军,想要编入他麾下呢~」
听见自家人的名字让韩槐恩一愣,一个计谋正自他快速运转的脑中成形……
那厢,红发少年仍不死心地追问道:「哪,师弟,真的不行吗?」
风慕烜同样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沈重地说:「师兄,你方才也听见韩爱卿所言……」
「皇上,还有……这位……壮士~」跪在下头的韩槐恩在他们师兄弟一搭一唱的时候突然又出了声:「臣方才仔细想想,倘若将这位壮士编入韩习将军麾下的话,一来能够得偿壮士的宿愿,二来也能让甫上任的韩将军得一得力助手,可说是两全其美。」
哼哼……明儿个他一定要飞鸽传书给韩习,要他探探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皇上师兄的虚实,甚至~必要的时候,制造一些意外……除掉对方!
皇上身边,不需要韩家人以外的红人!
风慕烜一个击掌。「韩爱卿所言甚是。」他转向红发少年:「华宇玨听旨。」
红发少年眨眨眼,一时之间还不知该做什么,直到黑发少年暗示性地望向他的膝盖,他才恍然大悟地『噗通』一声跪下:「草民在。」
「传我口谕:华宇玨将编入韩习将军麾下,参与作战训练,择日动身,不得有误。」
朝臣们又开始歌功颂德,万岁万万岁,华宇玨也跟着乱念一通—待他再擡起头来时,那龙袍少年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议事殿,不见了踪影。
唉唉……真狠心哪……连叙个旧也不愿意……他苦笑着,蜜色的手掌缓缓复上那自从见了对方之后,便不断失序乱跳又阵阵抽痛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