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盆在耳房,距离寝殿近,起初是为了方便洗浴。而后他故意为难齐熙服侍洗浴,反倒意外与齐熙亲密些,也免去闲杂人等同处一室。但倘若要厘清心事,还是浴池来得好。
说来任性,他既能单腿一跳一跳进出寝殿,即便最后跌个跟斗,倒也证明他不需要一昧躺在榻上。便坚持赴浴池而去。
曦王一意孤行,一声令下,众人又要人仰马翻。朱嬷嬷原要劝谏,但看曦王神色郁郁,不敢违逆,叫来步辇,将曦王往浴池擡去。
方瑾玉紧紧跟在步辇身侧,直到浴池外,见曦王的神色淡漠,却已无怒色,于是再度开口请求莫曦让他侍浴。
莫曦拉回心神,幽眸瞟了方瑾玉一眼,不可置否。最终还是眉毛轻提,淡道一字:「准。」
方瑾玉喜不自胜,莫曦则无意搭理,径自要人退了下去,由方瑾玉褪去了他的衣衫,好好沐浴。
莫曦沉默地半仰在浴池内的阶梯上,双臂敞开支在浴池边上,伤腿搁在高脚几,任由方瑾玉为他搓洗身子,不知神游何处。
这是他伤后第一次开口吩咐众人将他擡往浴池净身。
他的伤口早已愈合,但依旧以竹片固定小腿,夹着活血清淤草药,让腿骨长全不至偏离。他几番要求周太医让他下地活动,却遭拒绝。
周太医振振有词劝道:「曦王乃大靖贵胄,领数万大靖军,保家卫国,是国之栋梁,帝之臂膀!今日伤腿凶险,若伤愈前有半分闪失至瘸腿,众人当怪卑职失职,卑职亦愧对陛下嘱托。未能照顾曦王,卑职家中上下数十余口人只能以身殉。曦王宽仁,还请高擡贵手,别为难卑职了。」
他怒极,却哑口无言。
周太医一家人早已让他迁来了岚都紧紧看管,且他不觉得大靖皇帝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咎责于周太医。
只是腿瘸之人无法上战场,更无法保全自身安危。
皇兄怎幺待他、看他?自是好的。
但,是登基之前,互谋利益。
而,现在呢?
为帝王臂膀?不如说做帝王剑。
倘若腿瘸了,在帝王身侧毫无利用价值,留着何用?他的皇兄看似纵容他在元齐滞留不归,实则另有深意。
皇旨来得措手不及。如皇兄莫卫捉摸不定的个性。
他既没接下这诏令,却也没反抗,默默地成为代议王。
代议王一职,吃力不讨好。
皇兄即便野心忒大,想并吞诸国也不会在攻下一国后,立即命铁骑往下一国踏去。总要收拢人心,或断绝叛逆之心。
皇兄下令追杀元齐皇族,他看在眼底,作壁上观。此举恐怕惹恼皇兄,所以也有了这道派令。偏要他也陷入这泥淖!
再者,这道诏令无非是疑他功高震主,架空他的兵权。
但真会让他在元齐待着?不可能。
像他这样的人,幼年是替身、是影卫,协助兄长夺宫登基也未受封藩王,身分暧昧,断不会让他在元齐待太久。
他此生只会颠沛流离,征战沙场,直到死去那一刻。
这便是他的宿命。
若他在天下一统前,便死于沙场,那还是好命。最怕的是,杯酒释兵权,那杯酒,是鸩酒。
莫曦在浴池中深吸一口气,而后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