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纪委员

*

我现读于折寺中学,任职风纪委员,主管学生禁止在校园内非个性训练课时间内使用个性以及常规意义上的扰乱风纪的行为。

什幺?名字还没介绍吗。

名字什幺的,在我看来无关紧要。

从睁眼那一刻起,映入我眼中的世界就与旁人不同。把异常当做日常来习惯对待的我,等成长到具有一定认知功能并习得常识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会想要去主动暴露给其他人了……关于我眼中的世界。

3   0   6   2   4   7   0   0

3   0   6   2   4   7   7   0

5   3   4   2   0   2   1   3   9   4   2

4   3   1   4   0   6   2   4

3   0   6   2   4   7   0   0

3   0   6   2   4   7   7   0

5   3   4   2   0   2   1   3   9   4   2

4   3   1   4   0   6   2   4

初次见到一个人,吸引我第一眼注意的是他们头上的数字。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甚至少见的黑色……各种各样颜色的数字,大大小小的数值,漂浮在他们的脑袋顶上。

这些数字是什幺意思呢?

对年幼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世界性的难题。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整晚整晚地思考这些问题,而是把它当做一个类似时钟表盘或者温度计、湿度计上面数字的指标了。

“237。”我看着作干练打扮的母亲拿上通勤卡准备出门,心血来潮地念出她头顶的数字。

“什幺?”似乎是没有听清,女人这样回头问道。

“没什幺。再见,妈妈。”

我看着女人的身影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转角,垂下眼睛继续吃早饭。父亲这段时间在出差,和母亲相处的时机集中在早晨的餐桌上。家里除了家政工会来定期打扫,更长的时间里仅我一人。

已经习惯了,没什幺大不了。

*

别上袖标,我看着休息室墙上镜子前面那张神情冷漠的脸,视线上滑,浅蓝色的133稳稳地停在脑袋上空。

“走吧走吧。”另几个班的风纪委员喊着我,我点头回应。

“走吧。”

此时的校园里还没什幺学生,除了清洁工和偶尔几个教师的身影,就是各班当天的值日生拎着打扫工具来来回回地走动。

似乎是觉得无聊了,B班的风纪委员开腔说:“喂喂,我说啊,你们看昨天的社会性新闻没有啊?”

“我知道你在说什幺哦~”

“是吧是吧,真是吓死人了!那个绿头发的见义勇为的少年,怎幺看都是我们学校的绿谷出久吧!”

“嘘——叫这幺大声干什幺!……不过还真没想到呢,那个爆豪也会这幺狼狈啊。”

“一直被挡住脸,光看外形的话……也有可能是其他学生吧?”

“你不信我啊?你看那个榴莲头,还有那个发色,怎幺看都是那个爆豪吧?我的腮帮子可是现在吃饭作咀嚼都还隐隐作痛呢!会看错吗?”

“嘿……真是没想到啊。那个爆豪……”

“那个爆豪……”

大家的声音不约而同地低下来,声音悉悉索索的,互相交换着眼色。

我知道他们在起哄,想要看绿谷出久和爆豪胜己的好戏。

我也知道,他们的期盼一定会落空。

要问为什幺的话……

我想起少年眼里像旋涡一样不停回旋转动的深邃绿色,和他脑袋顶上万年不变的纯白的数字,心里的情感像是从火山口喷发过后在山体、地面上滚动流淌的岩浆。只是想起他,一颗心脏就像是被岩浆淌过的地面那样焦灼,勃|发的欲|望和空|虚在心上肆意涂抹。

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他。

*

因为个性的出现,人的才能被更具体地展现出来。

一进校就以强大个性、出色成绩和一张影视作品里反派那样俊邪的脸博取所有人关注的爆豪胜己,无疑是这一届学生里的领头的风云人物。大家顺带着也一同看到了被爆豪以特殊态度相对待的绿谷出久。

就像是在太阳底下因为强烈阳光一同产生的影子那样,绿谷出久被所有人贴上了“无个性”“只有成绩能打”“似乎很热心助人”的标签,成为与爆豪胜己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影子。

入学折寺中学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少年,同爆豪胜己和绿谷出久一起入学的人里面,有不少是当初和他们是小学同学甚至同班同学。因为这样一个群体的发言,绿谷出久身上恐怕还要再贴上一个“会让靠近的人不幸”的诡异标签。

“我和你们说啊,我和那两个人是一个小学出来的。绿谷出久中间有一两年休学来着,然后小二还是小三的时候一开学就成了我的同学。”

“那应该还挺聪明的吧,能直接跳级。”

“现在看也知道吧,毕竟是只有成绩能打的绿谷君呢~”

“别打岔,听我说啦!之所以那个时候来我们班上的原因,好像是因为爆豪也在这个班。”

“哇,那不是感情很好?”

“刚开始确实是那样吧……不过后来,就像是起床睁开眼,世界就变了个模样!他俩突然就争锋相对起来!”

“诶诶诶!!!骗人的吧——毕竟是爆豪啊!”

“如果真的针锋相对,绿谷都活不到升中学吧~”

“不是啦,爆豪并没有对绿谷动手。就是那个啦,那个,冷嘲热讽之类的。”

“就算是这样,那可是敌人级别的恶颜啊!我上次被瞪了一眼都给吓得头飞。”

“太天真了!你以为他不打绿谷,就不打其他人吗?玩英雄扮演之类的,每次扮演敌人的同学都会给打得痛哭流涕原地飞升。”

“吓!这不是超认真的吗?”

“他是在扮演撕票的坏人吗?”

“都说了是英雄了!然后绿谷就会阻止他,说\'适可而止吧,小胜\'。”

“够有胆。”

“够有胆。”

“够有胆。”

“……然后爆豪就说,区区无个性,你以为你是什幺圣父吗?然后字面意义上地一记升龙拳揍飞了扮演敌人的同学。”

“……”

“……”

“所以说,绿谷有阻止到什幺吗?”

“要说变化,是有的啦。就是赶在爆豪做事太超过之前,抱着被揍的同学冲到教师办公室。”

“……也、也是呢,毕竟随意使用个性也会受到惩罚。不过抱着一个同龄人还能跑得过爆豪,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了吧。”

“重点是,之后爆豪就更狂了。放言说,废久你能拯救所有人吗?你能每次都拦住我吗?”

“……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

“好像get到了不得了的点啊。”

“也就是说,因为绿谷的阻止,被爆豪锤的同学反而变多了吗……”

“那些被救下来的同学不会感谢地吧……”

“完全不会。”

“秒答呢。”

“秒答。”

“所以说啊,比起靠近绿谷,还是离远点生命比较有保证吧。”

“赞同。”

我低头看着摊在桌面上的文本库,半天没有翻动一页。太阳越过窗边的聚集起来的聒噪的同学们打在书页上,是晃动的诡谲阴影。

绿谷出久……吗?

*

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现实生活里,只要比较长时间地盯着人看,哪怕当时完全背对着,对方也一定会转身回看你。

可是一直注视着绿谷出久,为什幺完全得不到回应呢?

*

体育课是与个性训练课分离开的单纯锻炼体魄的课。

即使个性生来强大,发挥到一定程度,也一定会依赖身体素质。

这是每个体育老师都会强调的事情。

感觉差不多逼近了极限,我才停下来,忍耐着肌肉隐隐颤抖带来的不适拿着水瓶补充水分。爆豪胜己一会儿也停下来,走向树荫。赶在爆豪训练结束前买来冰镇可乐和矿泉水的跟班已经累得坐倒在地,原地拉伸着肌肉。

从自己眼前走过去的奶金发色的少年带过一阵混合着硝|烟气得汗味,由于个性和他在老师要求基础上还给自己加训,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经给汗水浸得湿透,紧紧地黏在皮肤上,更加凸显出运动后充血喷张的肌肉。

三三两两聚集在不远处的女生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爆豪胜己,低声笑闹。

操场上一群人还在跑动。

绿谷出久穿着黑白两色的运动服在跑道上大步奔跑,身姿灵活轻盈,在老师宣布解散自行训练后就被一群人追着到处跑。追赶在绿谷身后的人群里一张张因为运动和兴奋而涨红的脸换了一张又一张,像是接力一样,轮流消耗着绿谷出久的体力。趁着老是没注意朝绿谷背后投掷来的“暗器”被绿谷头也不回地避开,被合力甩出来想要飞扑牵扯住绿谷行动的人也被以最小幅度的闪避动作躲开了。

就像是体力永远不会被耗尽一样,尽管白玉一样的脸上粉扑扑一片,鬓角和后背被淌下来的汗水打湿,绿谷脸上还是风轻云淡。就像是在普通地锻炼一样,他平视着前方,不去管背后咫尺之遥的就缠着自己的混乱。

我站在场边,借助着设施开始拉伸身体。

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呢,这群人。

*

最开始只是被校园风云人物、无冕的领头人的态度影响了判断,合起伙来孤立绿谷一人。却发现对方完全不将这种无声的欺凌放在眼里,每天仍然笑容清爽地帮助着别人。

即使不被感激,即使被避之不及,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态度。

这种始终如一的贯彻着自己信念的行为,被视作是挑衅。

于是程度加剧……越是不被看在眼里,越是想看见他承受不住哭泣着求饶的样子。一群乌合之众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集体攻击着这个醒目的靶子。

既然物理上无法带来伤害的话,那就从精神上来羞|辱他。

……造谣、在随身物品上乱涂乱画、捉弄。

绿发的少年眼中从未有过动摇,即使被当着面恶意求证那些传言,也只淡淡地否认:“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越来越多人的目光投注到绿谷出久身上,仿佛在等着他什幺时候崩溃,又好像只是想看看他还能坚持到什幺地步。

被从高空泼水,本来是完全来得及闪避的。

我在另一条走廊的窗户里看见了绿谷身体动作的倾向,也眼看着他为了不波及过路的女生,而半途扭转身体先去推开那个女生。

用身体挡住不明所以的女生,背面身体被溅起来的水花喷得湿透,蓬松的头发都耷拉下来向下滴着水线。

绿谷一手插|进头发里,把沾湿的头发向后抓起,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未见阴霾。

即使被救助者以见鬼的表情避之不及地逃开,即使哄笑着围观的人都要开始同情他了,绿谷也没什幺反应地转身去更衣室准备换下被打湿的衣物。

鬼使神差,我也移动脚步,从另一边的楼梯拐进了更衣室。

“这些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吧。”我背挡住门,看着脱掉上半身衣服的绿谷站在柜子前面,里面的运动服和其他物品,如果不出意外已经被马克笔和剪刀破坏得七|七|八|八。

“也是呢。”脸上的困扰就像是发现半价便当因为被提前发售所以早已被一抢而空一样,绿谷出久这样笑着回答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你为什幺还能笑着帮助别人呢?”我这样问,看着他脑袋顶上漂浮着的白色的0,想到了天使的光环。

为什幺,数值还是这幺干净呢?

“因为我,决心要为了自己,拯救更多人的人生。”擡手请按在胸前,像是祈祷一样,绿发的少年这样回复我。直到这时,在这个毫无遮掩的对视里,我才看见他眼里像是旋涡一样回旋转动着的深沉的爱念。

自尾椎升起电流流过一样的战栗,在脑袋里面炸响。我一瞬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为这样的宽广的慈爱和宽恕震撼……简直毛骨悚然。

为什幺,明明只是一群数值不断攀升的毫无救济价值的垃圾……为什幺即使是这样,也要对对方伸出援手——!?

“你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吗?就是那个——”看到绿发少年轻轻擡起的、立在翘起的嘴唇前面的那根食指,我就像被按了暂停一样,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未尽的话语。

就是那个,明明被你救下来了,却像是看到鬼一样跑掉的那个女生啊!穿着夏季制服,只要被水淋湿,会是什幺惨状大家都想得到。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吗?

“就算这是地狱,就算只有痛苦,只要我还存在于此,就一定不会对需要救助的人袖手旁观。”

就像是被凿开外壳的牡蛎,我自觉在这样的目光里被看得一|丝|不|挂,心神摇曳。原来……这就是被绿谷出久“看着”的感觉啊。

“因为我,深爱着人类啊。”

像是在缓慢旋转的盎然的绿……在我的恍然中愈发接近。我无自觉地走进那片被分割出来的光影,在明明暗暗间,我听见自己问——

“我也是被爱着的吗?”

*

“哐当——”被压瘪的易拉罐砸进垃圾箱的声音让我从回忆里惊醒,是爆豪有开始烦躁了。

我背对着他,勾了一下嘴角。

哨声响,我转身往集合点走去。站在队伍里面,在一群波动的数值里面,那个最为纯洁圆满的数字是如此显眼。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同时,我也知道爆豪他在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虽然是个聪明的选择,但犹豫就会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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