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

[You]

你站在吧台前,用干净的布巾擦拭透明的高脚杯。

这是1986年的西西里岛。

这一年的意大利并不太平,黑手党第一大组织托托家族被警察剿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分布在北美、西欧、东南亚各国的零散黑手党纷纷撤退,向他们的老基地意大利集中。

你看了一眼红酒下面垫着的报纸,硕大的主标题格外显眼——

“警察局副局长死于车内爆炸,疑似黑手党所为,检察官紧急出动!”

最近的绑架、自爆和各类杀人案尤其多,看来晚上得早点回家了。你叹了口气。

环视四周,1986年酒吧的建筑风格远没有2016年新潮,现在的时髦是暖色的灯光、爵士音乐和大红色的嘴唇,这里就有一个——

“先生,您有什幺需要呢?”涂着大红色嘴唇的女人把你挤开,笑着面向新来的顾客。那是个俊美的男人,金发碧眼,散发着过量的荷尔蒙,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约炮。

“好了玛丽,没人跟你抢。他是你的。”

你翻了个白眼,回去兢兢业业地擦酒杯,无视掉身后玛丽的娇笑。

黑手党在意大利的夜色里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各个城镇,与警方对抗,近日出门的人不多了,酒吧的业绩也愈加冷清,你的工资被一再克扣。你在心里算了算,钱再不下来的话,就付不起这个月的租金了。

回去得跟那个铁公鸡老板好好谈谈,如果他非要摸你一把的话——

随便吧!比起钱,屁股有什幺重要的!你自怨自艾地想。

店门上的摇铃响了,你擡起头,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前一后。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风衣,前面的更高大壮实一点,戴着黑色的礼帽,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也只看得到紧抿的嘴唇和密密麻麻的胡茬。

尽管很多意大利男人都这样穿,但那种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和那股让人不快的威势总给你些不好的联想。

但是他的身材可真好啊。你感慨。

他里面只有一件衬衣,要幺是他太结实了,要幺是衬衣买小了一号,衬衣绷紧在身上,勾勒出胸肌的轮廓。那幺大块的胸部,如果你那个跟你口味类似的合租朋友在的话,你一定要画一个巨大的圆来进行夸张的形容。她绝对会感受到你的崇拜与喜悦。

他的腹肌也会这样健壮吗?他没穿西裤,穿的是工装裤,宽松,看不出来腰腹的轮廓。你真想上去用手感受,甚至花点钱你也不介意,虽然你已经负债累累了……你兴奋地攥紧手,好像这样就能摸到他了似的。

还有他的裤子,啧啧,那幺大一块鼓包,你脑子里满满的黄色废料又在蠢蠢欲动了。这不能怪你,你已经有不少时日没被男人滋润过了,看到这样的场景,没有扑过去缠住他,已经是你作为亚洲人最大的矜持与克制了。老天,从外面看都这幺显眼,他的性器释放出来该有多惊人,旁边那个金发的白斩鸡和他一比简直就像乳臭未干的小男孩。

但奇怪的是,玛丽并没有娴熟地贴上去,用她巨大的双乳诱惑男人,她的表情十分奇异,甚至有点……恐慌?

太可笑了,你竟然能在玛丽脸上看到恐慌,你以为她只有在被那个臃肿的富翁抛弃的时候才会有点恐慌。

那正好。这样强壮的男人跟玛丽走到一起的话,你说不定还真会有些嫉妒。

杯子擦完了,你手头没事可干,只能假模假式地擦一擦吧台,余光一直放在那个男人身上。

你看见他走向吧台你的方向,从风衣里摸索着什幺东西。

天啊,天啊,他走过来了,他要点什幺酒?你心怦怦跳,抓紧了吧台的边缘。

你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慢慢地伸出来。

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样,他从风衣里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冲着你。

砰!

酒吧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尖叫、哭喊、东西砸碎的声音交织四起,你僵硬地转头,新服务生卡尔脑袋开了个窟窿,尸体缓缓倒在红酒堆里,酒瓶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起碎裂。

逃跑!

快逃跑!

求生的信号让你重新动了起来,天知道你哪来的力气,竟然敏捷地翻过了杂物箱,冲着门口飞奔——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围满了黑手党,对着酒吧里的人无差别扫射,你看着跑在你前面的金发男被射中了左胸,血像是喷泉一样从他胸口迸射四溅。

上帝啊!

你哭了,害怕而绝望,你转头看反方向是否有出口,与那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也许只有一秒,或者不到一秒,你只看到了他脸上一块可怖的烧伤,一颗子弹就突兀地射进了你的小腿,你向前直挺挺地倒下去,疼得一下子晕过去。

你再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悉悉簌簌的响动。

你听见几个陌生的声音,那些声音离你好像近在咫尺,好像又遥远得抓不住。你大脑昏沉,视线也不清晰,只能看到成块状的、模糊的颜色。

还有人在这里!

那些黑色风衣的黑手党!

天啊,这个酒吧里除了他们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就剩你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别杀我,别杀我!“

是玛丽!

她干了什幺……你艰难地想把眼睛睁大些,但你身上没有一点点力气,而且你也明白,你现在必须装死。

“我对上帝发过誓,不杀女人。只要你告诉我,阿莱德在哪,我会放你走的。“那个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感情,让你怕得想发抖。

不能动,千万不能动,你对自己说。

“老天啊!先生!我但凡知道他在哪,我还用得着在这里做个服务生吗!“玛丽嚎啕大哭,她跪下来恳求那个为首的男人,”求求您了,信我……他一分钱也没留给我!又怎幺会把他的地址给我!“

男人避开她的触碰,好像她是什幺脏东西一样,冷静地发问:“平时的地址呢?他有几处房产?这你总该有所耳闻。“

“是的!是的!“玛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言辞凌乱,”谢尔莱德街,178号楼,天啊,还有西北区的工厂,那边有个别墅,叫,我的天啊,叫……“

“凯文路。“

“哦!是的先生!就是那里!“

“还有吗?“

“巴勒莫就只有这些了!他在米兰还有置业,但那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先生!我只是他的情妇,只做了三个月!“她泣不成声,伏倒在地上。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落魄的美艳女人。

“你很可怜。“

玛丽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先生,谢谢您的怜悯,我保证,只要我知道阿莱德的动静,我一定会通报您……“

“也许在天堂,你不会这幺可怜。“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枪对准她。

玛丽怔住了,随即痛哭,揪紧了裙角:“你不能这样……你向上帝发誓你不杀女人……“

“哦?“他把这个音节拖得长而性感,”可是抱歉,我不是基督徒。“

“你……!“

“再见,女士。“

枪响了。

玛丽的声音截然而止,她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双睁大的,愤恨又难以置信的眼睛。他杀了她。

他眼里的上帝可真廉价啊。

“这里没有活口了吧?“

男人甚至没有看一眼她的尸体,沉默了一会,问道。

“没有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人跑出去。“

“嗯。“他点了点头,吩咐,”明天得去凯文路那栋别墅,查查有没有阿莱德的踪影。“

“那个叛徒可真能逃跑!“跟班吐槽,”像只地下的老鼠!“

“那就让我们看看,是猫更强大,还是老鼠更狡猾吧。“男人沉沉说道,”下周必须解决这件事情,少爷已经不耐烦了。“

“是!“

他嘴里的“少爷“显然是个让人忌惮的狠角色,跟班不敢再多话,匆匆跑了出去。

男人站在酒吧里,没有动作。

他像是在思考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顺着遍布血迹的吧台转圈,尸体给他开出一条路来,他就在这个狭小的区域里审视着周围。

你大气不敢出,幸好你身上还趴了一具尸体,是那个金发男人,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你一定会天天去教堂为他祷告以表感谢。

皮鞋的声音离你越来越近,你的神经绷得死紧,你现在格外想呕吐,那种酒气和血腥气混在一起的味道让你鼻腔发麻,胃里的晚饭堵在喉管口,你立即屏息,把大脑放空,才稍微好受了点。

你身上尸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你的腿上,那里又疼痛又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

皮鞋停在你面前。

你拼命给大脑暗示:你死了,你是个死人了!你僵直着身体,咬紧嘴唇,尝到了一点铁锈味。你把嘴唇咬破了。

你从来都是个无信仰主义者,但是你第一次如此期盼某个神降临,救你一命,让你免于一死。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只有几秒,但对你来说像是过了一辈子。

他定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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