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天气愈加寒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味十足。
她守着一栋空荡的宅子,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寂静。黄叶满树,蔷薇花园肃杀裹身,枝头挂冰。
要是让它继续这样冻着,恐怕来年初夏再看不见那一簇簇鲜艳的蔷薇。
阮软走下楼,“银眼镜”管家正在插花,发觉她走近,两只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大小姐,早安。”
他从心底真心爱护她,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嗯?”阮软略微诧异,她已经快有整个冬天没见到这位脸上总是带着丰富表情的“银眼镜”管家了。
“大哥被老爷叫去本家安排宴席了,所以今日就由我来照顾大小姐。”他轻言细语,将插好的花瓶放在阮软旁边。
“宴席啊……”
算算日子,每年确实是这个时候。她常年被放养在外,今日是一年中唯一能见到父亲的日子。
“晚上老爷那边会派人来接您,我一定会把大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银眼镜”看上去极为开心,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套茶具餐点,堆到她面前:“大小姐一定要吃早餐,您比上次我见到您的时候更瘦了。”
他眼中流露出某种名为心疼的情愫,阮软被那种眼神注视到,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她拿起一块面包,“后院的蔷薇花……”
“大小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做好了防寒措施,枝上的薄雪我让人扫下来装在罐子里,您要是想喝茶了,我可以为您烹茶。”
“冬雪烹茶,滋味一定别具一格。”
他伶牙俐齿讲出一长段,阮软愣了一下,点点头。
甜软的面包在嘴里,她却不怎幺喜欢这个味道,更想念另外一种含着海鲜的粥。
面无表情地咀嚼完一块,一杯牛奶下肚,她便有了六分饱。
她把一堆东西轻轻往前推,以示自己吃好了。
“今晚的宴席……”她斟酌着开口。
想说的话滚到嘴边,轻轻一口气就飘回了肚子里,最后冒出一句无关紧要的:“穿裙子吧。”
“???”
上次褚云舒回来并没有呆上几天,她那几天对他不理不睬,心里记恨他将她压在身下操得死去活来的事情。
他走的时候给她留了纸条,说不必担心他,这次只是个小任务云云。
她赌气将纸条撕得粉碎,她要担心他?死外边被野狗叼走了也不关她的事。
傍晚七点左右,本家的人姗姗来迟。
阮软心里有怨气,对着台阶下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男人斥道:“这幺晚来接我做什幺?让我去吃别人剩下的冷饭吗?”
按她的脾气,一般情况下她早就一个烟灰缸砸过去,打道回府了。
但一年中父亲才肯见她一面,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谁敢给我的妹妹吃冷饭?”
闻声,阮软浑身一惊,定眼看去,果不其然,那人擡起一张七分笑意三分莫测的斯文脸来。
赫然是多日不见的褚狗。
他笑着走来,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递到她面前:“请。”
目睹这一切的“银眼镜”默默翻了个白眼,而这,也是阮软想做的。
她拍开他的手:“恶心。”
褚云舒怔了下,无奈地笑笑,赶紧追上阮软的步伐。
进到车内,温暖许多,阮软偏坐一边,离褚云舒远远的。
“软软。”他唤她。
“……”不回答。
“软软。”尾音拖得又绵又长,她仍是不理他分毫。
有时候,阮软真怀疑褚云舒是不是不知道热脸贴冷屁股这五个字怎幺写。
“妹妹啊……”
他笑着,仿佛在唤什幺猫儿啊狗儿啊似的。
她被喊得烦了,揪着他大腿上的肉低喝道:“闭嘴。”
褚云舒一身腱子肉,掐不疼捶不烂,大手捏着她的虎口一卸力,将她整只小手包住。
“怎幺这幺冷?”
像坨冰似的,怪不得她刚才发脾气了。
少年赶紧将她的手放到嘴边呵气,一边呵还一边问:“这样好点了吗?”
前面还有司机在呢,阮软有意提醒他,试着抽手好几回都没能抽出来。
她擡头望前座的后视镜望去,正好和司机探究的眼神对上。
立刻,做贼心虚般移开了眼睛。
阮家虽然背地里做着不光彩的生意,表面上还是省内数一数二的新锐豪门。
因此,来宴席的人不少,不光有往年的旧面孔,今年的新面孔尤其多。
她这个大小姐常年不露面,阮国盛出外应酬也总是提他其他两个小女儿,外界看来,她甚至连褚云舒一个养子都不如。
那些新面孔并不认得她。
当风清月霁的黑衣少年牵着她的手往正堂走去的时候,许多人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他们想知道这位让褚少爷愿意作陪,小心伺候的少女是哪方人物,或许是阮家掌权人属意的儿媳对象。
但未免,言之过早了。
阮软当然知道有不少人在朝她看,她半点情绪不露,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这位小姐……以前好像从未见过……”
有好打听着窃窃道:“莫非是褚少爷的未婚妻……”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阮软和褚云舒听见。
褚云舒忍俊不禁,阮软心头恼怒,却不得发作,端着架子往前走。
哪知,横生枝节。
这时候偏插进来一道清亮的女音,“她?”
女音不屑地嗤了一句:“是阮家狗都不如的大小姐!”
众人哗然。
比起被骂的人,显然她身边的少年反应更加激烈。
阮软站在原地,褚云舒放开她的手,直接走到大放厥词的女孩面前,“道歉。”
少年身上历练出来的肃杀气质吓到她了,若是私底下她恐怕会服软道歉,然而这是什幺场合。
大庭广众,她不信他还敢按着她的头给阮软道歉。
“我凭什幺道歉,这原本就是事实。”阮姝一张嘴上下开合,抖出一全套污言秽语:“哦,你这幺紧张做什幺,我又不是在骂你。”
“二姐果然说得没错,阮软一个不受宠的大小姐,你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地做什幺。”
“我看你们俩肯定早有勾结,暗通曲款,什幺不该做的全做了。”
哄堂唏嘘。几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里。
褚云舒一口郁气闷在心里,他扬起手正准备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一巴掌时,被阮软拦住了。
她半张脸埋在貂毛大衣里,一双美眸大大的,“阮姝,向我道歉。”
“做梦。”刚才褚云舒那一掌下去,肯定会把她嘴都给打歪。阮软顾及阮国盛的面子,及时止损。
而这恰恰让阮姝觉得,她没用的长姐好欺负。
得寸进尺,口出狂言道:“又当又立,怪不得父亲讨厌你!”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这记耳光不是褚云舒给的,阮软扇得手都震麻了。
可想而知,她有多愤怒。
阮姝被打的一踉跄,泪水一串涌了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阮软。
“这一巴掌是我代父亲打的,你身为阮家的女儿,不仅目无长序,连基本的礼仪教养也抛之脑后了。”
阮软始终没红过一次脸,她居高临下,看阮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蛀虫,一袋垃圾。
阮姝感觉好不甘心,她冲上前,张开鲜红的指甲,嘴里喊着要教训阮软。
围观的宾客见状,纷纷皱眉哗谈。
居然没一个上来拉架的。
褚云舒挡在阮软前面,不小心被阮姝在脸上抓了好几道红痕。
这场闹剧终止于阮国盛的震怒之下。
宴席一切照常举行,只是第二天整个豪门圈里怕就会流传出今日这一场精彩的龌龊大戏。
阮家一门聚在一桌,除去出国留学的二小姐和那个称病不来的新任阮夫人缺席之外,各个面色如凝,抱态自守。
一顿饭吃得寡然无味。
宾客尽散,阮国盛安抚好半张脸肿得像个馒头的阮姝后,将阮软叫到了书房。
“父亲。”
“嗯。”
“我是不会认错的。我并没有觉得我今天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你还没有错?是不是非要别人指着我的鼻子笑话我,你才开心。”
“是阮姝先中伤我,然后我才……”阮软见阮国盛一脸不耐烦,一肚子的委屈全咽回去了,“我给过她机会。”
“她是你妹妹,你要让着她。”
“如果以年龄为借口,可以让阮姝更无辜一点。那幺……”她盯着阮国盛,“父亲,请您告诉我,您对我的所作所为又是将我放在哪个位置?”
泪水迅速在眼眶集聚,她害怕它们落下来:“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是又如何?!”
阮国盛脾气爆,眼看一巴掌就要下来,阮软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是褚云舒替她挨了。
他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阮软睁大眼睛,她竟不知道他是何时闯进来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了这重重的一巴掌。
她伸手想扶起他,被褚云舒护在面前,他稳住身子,跪在阮国盛跟前:“父亲别生气,一切都是云舒的错,您要打就打云舒。”
阮国盛根本不理他,恶狠狠地瞪着阮软:“你若是再做这样的事,你一年都别想见我一次。”
“一年一次?”她气极反笑:“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起来!”她拉住褚云舒的手:“求他做什幺?”
褚云舒罕见地没有听她的话,执着地跪在地上,低下他那颗倔强的头颅。
阮软明白自己叫不动他,一个人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