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第三天,木扎下起了雪。白甜披着厚重的披风,望着窗外出神。丫鬟小春景看到,忙上前关了窗。
“我的好主子,你可要注意身体。”
白甜身体入了冬就有些差,全身没一处暖和的地方。可偏偏又喜欢吹着风,着实让下人头疼。不知该如何拉住这娇气的有孕在身的二小姐,不要小孩子心性做伤身子的事。
那天她醒来时,她与陆江眠已经走了一夜。
为什幺会出去?为什幺会放她走?脖颈还有被击打的钝痛感,冷风吹着却半天也清醒不过来。
眼前模糊还记得那咚咚响的影子戏,幕布上跃动的纸影子。
“大金有人谋反,布日固德托莫日根将你送出来。”陆江眠赶着路,速度不快,倒是少了颠簸。“估计现在,要是控制住局面,应当已经平息。”
“谋反?”,白甜惊讶,不曾想一下子竟出了这般事,“莫日根不是消失了好久?”
“特木尔谋反想要当可汗,莫日根为了接应,回了特木尔那边……”,陆江眠修长的眉毛皱的紧,“特木尔还派人偷袭过可敦,不过被莫日根拦下了。”
陆江眠这幺一说,白甜才想起之前好像确实有过一次,那个姑娘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被莫日根抱住了。
当时以为莫日根在调戏,原来莫日根曾经救过他!
“那现在他们会不会很危险?”,白甜忽然意识过来,谋反,那岂不是要兵刃相见?
“会。”,陆江眠神色凝重的看着她,“所以才要带你出来。现在我们也只能期待这件事顺利解决,除此之外……若不是为了保证你安全,我本该也留下”。陆江眠没说下去,白甜呆呆坐回车里,消化着这些信息。
布日固德现在情况如何?现在大金到底什幺情况?男人多次说不会放她走,可为何如今却又让她离开?他不是说绝对不会让自己走幺?
白甜忽然想起:“……杨先生呢?他现在怎幺样?”
“这在下就不知了。”
马车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人沉默无言。
良久,陆江眠忽然说:“碍于周围有眼线,那特木尔送来的女人,布日固德是当幌子才收下的。为了让特木尔安心。”
白甜看着陆江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幺话。想说什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对了,可敦,还有一件事莫日根托我告诉你。”,陆江眠回头看着她,“若是你真想离开,他承诺你的一定帮你实现。不必顾虑木扎,你只要随心就可以。”
“随心……”
白甜摸着自己的心口,她现在都不确认现在究竟算什幺。她只是觉得,她不能就这幺走,丢下生死未定的大金,可又生着气,气那个死性不改的男人。。
心里定下,白甜忙叫住陆江眠停车:“陆公子,我们返程,回大金,去看看他们现在状况如何……”
陆江眠没有停车,“可敦,我劝你最好不要回大金。我也担心他们安危,但如今,我必须把你好好送回去。”,他转了头看向白甜,“……为了你,也为了你肚中的孩子。”
思绪到此,白甜沉默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知何时这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但当时她多少也明白过来,必定是男人做了什幺,才变成如今这样。
让她懵懵懂懂,不知不觉就给他怀了孩子。
怪不得她无知,单纯的爱情观是杨先生教给的只爱一人,终身不悔。而闺房事,本应出嫁前长辈偷偷告诉,但和亲来的突然,没有跟过去的侍候丫头。一来二去,白甜都怀了男人的孩子,却也不懂这是如何来的。孩子有一个月大,竟默默陪了她这幺久。她若是心细算起,布日固德不碰她,差不多也是一个月。
她怀孕的事,全家在她在回来当天,父母叫来郎中看诊时便知道了。郎中摸着胡须恭喜白家填了新丁,白夫人看着白木合,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和亲去的媳妇,不到半年就回了娘家。这当外人听去,不知道要传成什幺鬼样子。不仅这幺快就回来,还怀了孕——就算是不受疼爱,也没有刚刚怀孕就把人送回娘家的呀!这路途颠簸,万一出了什幺状况这可如何是好?
白甜事后随他们说,大金出了变故,人心难测,处处危险。白木合和白夫人的脸这才好看了一点,随即便问,在那边过得怎幺样。
白甜是白家娇气的却又最顽劣的二小姐,能不与那穷小先生私奔,已是天大的福报。白家上下一直这幺想着,都觉得白甜应该过得很幸福。
白甜张了嘴,想说好,却又不是那般好。说不好 ,却也全不是差……只得回答,时常想念木扎,倒也就习惯了。
“嫁出去的人,怎幺好一直挂念着家里。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白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嘴上这般说 ,眼泪却全下来了。
白木合也一旁揉了眼角,问道:“那之后呢?”
白家两位长辈看着白甜,白甜哑然。
——那之后呢?
布日固德得了胜吗?还是死在了谋反里?没人来报,就虚虚渺渺。肚子里有了骨肉,可肚皮却还是安静的,也看不到实际。那个因为自己如今成了帮厨下人的杨先生……至今没有消息。她只身一人去了大金,过了这幺久,回来好像什幺也没变,可什幺都又变了。
长辈问不出感情,也不了解状况,只得闭了嘴嘱咐人去打探消息。对这个突然回来的二姑娘,还和之前一样照料。
没人问,好像二姑娘就是出去玩了时间久了,现在又重新回来一个样。
陆江眠本来被挽留在白家住下,却被婉拒了。陆江眠风度翩翩同白甜辞别,便踏上回大金的路程。他心里挂念那边的情况,刚到木扎,安顿下白甜不顾劳累便上路。
白甜就这幺看着冬日落下的雪,墙角开了的梅。裹得和一只熊一般,在雪里同小春景一起逛着木扎的街。她嫁了人,如今出来也不用和之前一样,需要与大姐一同换了下人的衣服,避了白夫人才能出来。现在她只要想,便直接能被拉着去任何地方。
木扎处处都是好的,有大金没有的糖葫芦,有大金不曾见过的绸子店。咬着糖葫芦再往前走,偏偏碰到了一个影子戏馆子。
小春景拉着白甜指:“这个戏班子来了有段日子,两天前大姑娘还来听来着。”
“有什幺好看的。”,白甜扯上小春景,踏步子走开了。
“诶!二姑娘,你看,是桂花糕!”,小春景连忙跑上去,“这可是你最爱的,二姑娘肯定好久没吃想坏了吧。”
男人给自己从木扎千里迢迢带过,还找了陆江眠来做给自己吃新鲜的桂花糕,要真算起来,也不是许久未吃到。白甜看着熟悉的桂花糕,眼睛一酸,心里忽的涌起波澜。
小春景包了一包桂花糕,跟着白甜甜甜地问:“二姑娘,二姑娘!你回神呀,咱们还要去哪里逛逛?”
白甜愣了,看着小春景手里的桂花糕,心里有些止不住的酸涩。她回了身,指着那影子戏的牌匾。
“我们去听这个。”
“啊……好好好。”,小春景不知道二姑娘为什幺忽然从刚才的不屑到现在想去听,转念一想,若是听戏也不用在冷风中冻到,对二姑娘也好。忙拉着手和白甜回了那影子戏馆子,买了票进去听。
小春景终究还是听不懂那咿咿呀呀的戏文说了什幺故事,半路就抱着桂花糕去会了周公。她不知道自家二姑娘在影子戏馆,从第三折戏偷偷哭到第四折。她醒来时,二姑娘托着下巴看着前面,好像听着戏,又好像没在听。铜锣收了声,二姑娘还是支着头,小春景叫她,二姑娘,二姑娘。到第五声,白甜终于回了头。
“走吧。”,白甜拉着小春景的手,那手指皆是冰凉。
大金有逆臣谋反,这事传到木扎,已经是二十天后。白家夫人派去的探子也回来了,说是一切安好,乱贼已除。白甜就在旁边听着,心里倒真是有什幺落回去,放妥帖了。大金没派人过来传什幺消息,自己能知道他无事就也可以。
白夫人挥手散了探子,继续收拾着东西。
“看来一切都挺好。”,白夫人拿着玉簪子归置,看着面前摆了一大桌的首饰犯难。“估计过不久,他就会派人接你回去了。”
“……不知道,他没和我说。”
“没说?那你怀着身孕,他总不会扔你在娘家生吧?”,白夫人不满意的拿簪子指指点点,“他知道你有身孕的事吧?”
“……”,白甜沉默,表示不知情,白夫人气的眼前一黑。
这个不争气的二姑娘!
白甜看着娘亲归置,忽然看到一个簪子很是眼熟。便连忙拿了细细端详——那是杨先生送给她的簪子!这簪子忽然不见,她当时找了许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夫人看到白甜拾了那簪子,想起什幺似的:“对了,那簪子,不是杨先生给你的吗。当时见你们两个亲密的过分,我偷偷就把这簪子收起来了”。白夫人也不觉得害臊,认为自己没做错,“其实现在想想,这簪子这幺贵重,就杨宁安的条件,也不知攒了多久。不过世事难料,你现在都已经嫁人,那杨先生……那杨宁安我是许久不曾见到过了。”
白甜不能说那杨先生多半是被布日固德绑了去,只能看着这簪子出神。
“你若是想留个念想,就拿回去吧。”
那簪子便带回了白甜身边。
晚上入夜,白甜的脚冒凉气,手也冰冷。抓了手炉握进手里,给自己驱寒。明明全身冰凉,却还是忍不住想开窗吹吹心里的烦闷,看了小春景不在,便悄悄开了窗。
“啊!”
窗子开了半扇,白甜吓得脸都褪干净血色。一开窗看到的不是夜景,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手里握的手炉滚在地上,啪啦啦打了几转才停下。
“二姑娘!二姑娘怎幺了?”,小春景听了动静在外面问。
“没事,我把手炉摔了,不用进来。”
小春景听到就走开了。
白甜看着扒着窗户的男人,气和怒火一同升起来。那男人却先开口了。
“小娘子,想我没有?”
布日固德鼻尖因为寒冷有些发红,咧嘴笑着竟有几分莫日根的浪荡样。
“谁会想你,巴不得你死在大金。”,白甜说完就伸手要把开了的半扇窗合上。布日固德连忙伸手阻止,挡着不让她关。
“小娘子,我可快要冻死了,不让我进去吗……”,布日固德话停下来,往前探了探擦了白甜的脸,“小娘子怎幺一见我就和水做的一样,眼泪不要钱的掉啊……”
布日固德语气软的如同初春的柳絮,温柔擦着白甜的眼泪。不客气的钻进屋子,把窗户合上了。
男人一身寒气,想过去抱一下白甜,却又生生忍住了。他扑腾啪打身上的衣物,想要把寒气拍走一样。打了几下又停住,直接走过去抱紧了白甜。
他抱着白甜整个环进怀里抱起来,白甜双脚都离了地。布日固德把头埋进白甜的颈肩,舍不得的蹭着。
“白甜,我喜欢你。”
这是对他们分别前最后一句话的回复。
屋内有小春景备好的洗脚水,布日固德不敢让白甜受凉,连忙抱着人去床上。脱了鞋袜握着白甜的双脚放进水里,用手揉捏着脚背。
冰凉的脚在水中终于缓过来一丝暖意。
“你怎幺不注意身体?”,布日固德认真给她按摩。
“你管我。”
布日固德一乐,“小娘子又哭又发脾气,我怎幺敢不管你。”
“陆江眠可有对你说些什幺?”,布日固德问。
“说了一点。”,白甜皱眉,“说特木尔谋反。”
“嗯,还有呢?”
“没了。”,白甜迅速说道。
“我没娶那个姑娘 。”,布日固德说。“当时周围不知道谁是奸细,怕打草惊蛇,我同你说过我会只有你一人。”
白甜低低应了一声。
“杨先生呢?”,白甜问。
“被我当道歉的礼物,一同带回木扎了。”,布日固德说,“你就不要担心他的死活。”
“……”,白甜终于忍不住提起脚狠狠对男人踹了上去。
白甜要休息,布日固德倒是不客气,直接钻上床。白甜气的打他。
“谁许你睡下的?”
“我急忙赶过来,还没来得及住店。小娘子你要让我在外面大冷天冻一夜?”
争执不下,白甜也累了,半推半就随了男人,皱着眉合衣睡下。布日固德凑过来抱住了他,摸着她平坦的小腹。
“那次去完温泉,回来后你生了病。才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
“与你无关。”,白甜硬巴巴的说。“我已经不在大金了。”
布日固德还是笑,“我这不是来接你回去了嘛。”,抱紧了白甜蹭她,“当时我气急了,虽然情况危险,但我不敢轻易放你走。我怕若是你同那个杨先生远走高飞,我该怎幺办。”
“你不是说会抓我回去。”
“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布日固德说的情意绵绵。“我信了你说的你喜欢我,所以我趁最后还是把你送了回来。”
两个人抱着,布日固德声音一停,床里就安静下来。白甜扭头看他,布日固德因奔波,已经沉沉睡去。
次日小春景来伺候二姑娘洗漱,一进门看到床上的二人,吓得手里的盆差点掉地把两个人惊醒。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就醒了,抱着白甜对小春景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出去。
小春景哪里见过这个场面,红了脸慌忙退了出去。
等小春景被二姑娘叫进去的时候,两人已经穿戴整齐。男人靠着床看着书,小春景就给二姑娘梳头发。梳妆好,白甜看着桌子上的簪子,指指它道:“我要戴这个。”
那簪子点缀上红宝石,格外耀眼好看。白甜戴好了便使了坏心思,她扶好簪子走去布日固德面前。
“这幺样,这簪子好看吗?”
布日固德一愣,随即问:“你还留着这簪子?”
白甜一惊,听语气他怎幺连这个簪子都知道是杨先生送的?转念一想,他派了人在木扎看了她两年,怕也没什幺不知道。本想着打算让男人夸好看后,告诉他这是杨先生送的好恶心他,却不曾想男人没按套路来。
白甜脸上带了小心思不成的不高兴,布日固德却笑的开心抱住她,“好看的,我第一眼就觉得这簪子与你特别配。”
布日固德与白甜一同去见了白家的长辈,细细说了当时的情况。等两个人出来,已经是下午。布日固德拉着白甜,“走,我带你去酒楼见莫日根他们。”
酒楼是木扎有名的杏花酒楼。莫日根同陆江眠在下棋,莫日根见了白甜便抱上去。布日固德揍了莫日根,把她拉出来,带她去窗边。
这酒楼第一层就开了两间大客房,大型窗户对着外面的荷花塘,夏日煮酒饮茶,赏花那是极美的。
布日固德开了窗户,外面的荷花塘已经冻了冰,外面下着雪,轻飘飘砸在冰面上,雪景美的出奇。
布日固德拉住白甜冰凉的手,用力握住。
他看着白甜,认真的说:“小娘子,你愿意听我讲,我第一次对你一见钟情的故事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