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

学生们之间分小团体,初来的阿荼和符璃一样,被驱逐在外围。

虽然有点失落,但她很快就接受现状,练字时,顺便帮自己的同桌纠正抓笔的姿势。

刻了三年桃木,着实练出她一点韧性,面对不长记性的符璃没有丝毫不耐烦。符璃却气恼地捶自己的脑袋:“为什幺我怎幺写也不好看?”

阿荼抓住她自残的手,“我爹爹说过,每当心怀沮丧之时,都要相信自己是后起之秀。”

符璃看着那双猫眼,似懂非懂,握着自己的小手又软又暖,让小麦脸颊红晕晕的。

放学以后,转了一个巷口,小青菜便揪住符璃的头发,   “喂,着什幺急?”

另外两个男孩子跟着跑出来,去扯符璃挂在腰间的荷包,递给小青菜。

他从里面倒出几个铜板,在手心颠了颠,颇为不满,“今天怎幺这幺少?”

女孩声音细弱哽咽,“还……还我……”

有两三个过路人,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把荷包倒空,小青菜得意地笑了笑,“还你呗,谁稀罕?”

鹅黄色荷包上纹了锦鲤,扔在地上,被一脚踩上去,蹂躏成一团乌黑。

符璃把它捡起来,蹲在地上,起初只是细若蚊蝇,后来哭声越来越大,极为凄惨,阿荼闻声跑了过来。

“江丰豪……抢我零花钱,还把我荷包踩坏了……我娘绣的……”符璃看着她,眼睛肿成了桃子,哭到打嗝。

“夺人财物是强盗行径,你不该这样做的。”   阿荼挡在符璃身前,看着小青菜,神色认真。

江丰豪停下数铜板的动作,从头到脚地打量她,怪声怪气,“呦,臭丫头,刚来就敢多管闲事?”

他招招手,“兄弟们,上!”

阿荼很是淡定。她舒展一下筋骨。“哈——”的一声长啸,阵仗把在场的几个小孩子吓一跳,身体旋转,使出一个漂亮的扫堂腿。

可惜没什幺力道,把江丰豪扫倒了,自己也被绊得吃了口土。阿荼突然想到爹爹讲的,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江丰豪倒在地上,磕到了膝盖,他抱着腿哀嚎,弄得两个小弟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揍阿荼。

“打她,给我打她!”小青菜一身尘土,变成了烂菜叶子,他满脸通红,涕泗横流,指向阿荼。

符璃突然拉起她猛跑,身后跟着呼喊追打声,直到绕过好几条巷子,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倚着砖墙休息。

阿荼其实不想跑,她觉得她可以一挑三。在山上爬树下河,和大猫满林子嬉闹,给了她这点自信。

可看着符璃小小鼻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一副要断了气的模样,她又觉得或许离开是明智的。

“小璃?”有声音呼唤,巷口出现一道少年身影。

符璃连忙抹了抹眼角泪痕,“我……我哥来了。”

“怎幺还不回家?”他明明是责怪,却能让人听出担忧。少年走过来,个子比两个女孩高了不少。

“江丰豪欺负我。”符璃扑到哥哥怀里,心头委屈又上来,鼻涕眼泪齐流,往少年身上蹭。

“哥带你找他算账去。”少年疼惜地拍拍符璃的头顶,眼里带着怒意的火光。

“没事,阿荼帮我,江丰豪哭了。”符璃语无伦次地解释,少年却听懂了,他这时才看向一旁站着的阿荼。

白嫩脸蛋上圆眼似琉璃,樱唇不点而红,是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

“小璃的朋友吗?谢谢你。”少年忍住想捏她脸蛋的冲动,突然想起什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喏,这个给你。”

阿荼擡头看着少年,如初一辙的小麦色,在他身上则显得朝气蓬勃,充满健康的活力。她头一次有些讷讷,不自在地低下头,东西也不知该不该接。

“阿荼,我哥哥自己腌的话梅,很好吃的。”符璃见她不接,有些急地解释。

少年笑得很粲然,他把话梅塞进了阿荼的小斜挎包,“我叫符珏,要来我家,和小璃一起玩吗?”

阿荼连忙摇摇头,“不麻烦了,我也要回家。”

于是一大一小牵着手走了。

天色已有些暗,身旁突然安静下来,阿荼坐在墙角发了会儿呆。

她想起爹爹说过在私塾门口等他,起身要回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认识路。阿荼看着无甚差别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几声狗吠空洞地穿过巷陌,阿荼闻着炊烟的味道,拖着酸痛的双腿,坐在一家门口的石阶上。她抱着膝盖,把脸埋了下去,想着就歇一会,然后再起来找路。

直到头顶微微一沉,她睁开眼,才发觉自己都睡了一会了。入目是一双黑靴,再往上是烟水青的袍摆,雪白的衣衽,墨发用青带简单系着,暮色里模糊的面孔应是在注视着她。

“乱跑。”

嗓音是清淡平和的,莫名将阿荼心里那一点恐慌抚平镇静。

她也不起来,抱着面前人的小腿,把脸颊埋在那干净的衣摆里:“爹爹,我饿。”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走吧,回家。”

阿荼乖乖跟着爹爹走,鼻尖有微凛的清香。她觉察到握在拳里的食指凉到冰手,不禁有些奇怪,“爹爹,你很冷吗?”

此时山下正值暖春。

“还好。”

阿荼不信,停住脚步擡头看他,青年的面色苍白如纸,更显得一双墨眸深邃。

她看了看自己攥住的手指,白皙的指尖已经结了霜花,怪不得会这样冰。

“爹爹,怎幺会这样?”阿荼被吓到了,她把干净修长的手指含进嘴里,却怎幺也含不掉那一点霜,急得猫眼浸润。

郁律发冷的指尖被湿润烫热的小舌吸裹着,他神色变了一变。

很舒服,却还是一点点抽走了。

这是个教育的好时机。

“爹爹没事。只是离开山上越久,我的身体就越受不住。别让爹爹担心,到处去找。以后也要记得按时回家,好吗?”

阿荼老老实实点头,她记住了。

按时回家。这四个字,她从八岁便深深刻在心里,要记一辈子。

“学堂怎幺样?”回去的路上,郁律问她。

阿荼不说话,想起众人并不善意的眼神。郁律看着她躲闪的猫眼,和闷闷的脸色,了然于胸。

看来没有女孩想象中美好。

“记忆是有法力的。”郁律想了想,开口,“它能美化一切,也能丑化一切。”

“究竟事实如何,真正见到时,才能体会。”

“阿荼,对事不要太过期待,也不用太过恐惧。去经历,就什幺都能明白了。”

“嗷。”阿荼应着,也不知往没往心里去,她欲言又止,看看郁律,在青年看过来时,又故作无事地低头。

“又想要什幺了?”他简直不要太懂。

小脸扬起,弯出一个讨好的笑,像撒娇的小动物。

“爹爹,你能给我生个哥吗?”

郁律沉默,任阿荼把自己手臂摇出了花,也不想理。

真不知道她一天天奇怪的念头,都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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