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死了,死在我的眼前,我摸他血肉模糊的脸庞,指尖挨过他温热黏稠的血。
他不回答我的话,我一声一声的叫他,哑了嗓子,到最后说不出一句话。
我一滴眼泪也没有,似乎都流干净了,生活榨干了我所有的眼泪,我的歇斯底里都格外平静。
众人将我们分开,有人带走他,有人带走我,哭声隐隐约约,还有人在为他难过。
我回头看,又被人摁在怀里,胸膛起起伏伏,我麻木的靠在那里。
秦均叫我听话,不要回头看。
程煜被人一块一块捡起,我还是看到了。
我问秦均为什幺每个人都离开,我不值得被爱吗。
秦均难得的温柔,俯身吻过我的眼眸,说我值得。
可没有人爱我,他们离开我,平静或惨烈的退出我的生活,我无法选择,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我睁着眼看这人间烟火,有漫天的尘埃,我是其中的一朵。
我漂泊无定,没人爱我。
程妈妈认定了我对程煜做了什幺,她哭着向我扑过来,问我为什幺不放过他。
“他把命给过你!”
“陆和!他把命给过你!为什幺不放过他!”
“离开他的生活就那幺难吗!”
我放过他了,我尽我所能的,做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他把命给过我,但我已经还给他了。
是他不珍惜自己,也不珍惜我。
我被踩在脚下供人玩乐,他们羞辱我,说我廉价卑劣,迎着猎猎大风,我献媚讨好,说不会难过。
有人在等着我啊,一切无法回头,但一切都可以重来,我欠程煜的,我会还给他。
可他离开我,十八层的楼,他义无反顾的跳。
他无声的诉说,说他不会原谅我。
他不愿意重新来过。
我的付出牺牲,是不被人认可的。
我自我感动,我也有点难过。
秦均挡住众人将我拥着,他紧皱起眉,说我是个麻烦精。
他把我推进车里,带我远离这里。
我听见程妈妈恶毒的咒骂,问我为什幺不肯放过他!
那幺好的一个程煜…
是你把他害死了啊!
隔着一扇窗我看着她,我也想知道,为什幺众人都认为是我逼死了他。
我努力生活,努力救他,我想我们相爱,我想有很好的未来。
我想他爱我,就像我爱他。
可一切都不一样,六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走到这一步,我无能为力。
耳边逐渐归于平静,我离开人群,也离开非议和谩骂。
车子里只有我和秦均两个人,我坐在他的身边,平静的问他:“秦均,程煜是死了吧?”
他看我一眼,没头没脑的对我说:“你可以哭。”
我神色麻木,心如死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还是问他:“程煜是不是死了?”
“是,在你面前摔死了。”他直白又残忍,不给我半点做梦的机会。
我一副了然的样子,长叹着又笑。
我忍不住摇头,终究是什幺都握不住。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我的人啊,他也离开了。
秦均不理我,又觉得我反常,我们在卧室里,他不跟我说话,又总是盯着我直勾勾的看。
我趴在窗前看星星,他告诉我二楼摔不死人,叫我趁早死心。
我回头看他,给他指天上的星星。
程煜以前总是陪我看,他指天上的星星,给它们起乱七八糟的名字,红红、蓝蓝、小花、小绿。
他说星星真好看,那幺多颗,永远也看不完。
可人这一生真是短,来没来得及把星星数完就飞到了天上去,变成星星中的一颗。
我问秦均:“程煜会不会变成星星。”
他把书一合,讨人厌的说:“不会!他会被烧成一把灰,又被人深埋在底下,你擡头可看不到他。”
我好难过,程煜死之后不会变成星星。
我好难过,程煜死了。
他离开我,至此我们两个阴阳相隔,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做程煜的男孩陪着我,教我叠千纸鹤。
真是苦啊。
我梦不到他,很多天过去了,他不来我的梦里看我一眼。
他叫我好好生活又离开我。
吊唁那日我远远的去看过他,相片里定格少年十七岁时的模样,他笑起来,好像再看着我。
他似乎对我说话,他叫我的名字,叫我陆和啊。
陆和啊,快快乐乐的长大吧。
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二十三岁,又比同龄人苍老了那幺多。
程煜,我长大了,不在是你怀里的那个小女孩了。
我这样的说,他就笑,他说我永远都是个小女孩。
女孩子不要太快长大,会吃苦头的。
这个世界对一切可爱的东西都万分宽容,陆和,不要太快长大,做一个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
我在也看不见他,只有哭声是真的,不曾间断的一声盖过一声。
我站在众人之外轻声与他告别,我向他保证我会好好生活,然后快乐。
希望你也快乐。
“程煜,谢谢你爱过我。”我这样的对他说。
真的真的万分感谢。
我离开他的身边,再也不会回头了。
我想开始新的生活,我决定忘记他。
程煜死后我大病一场,梦里我见过许多人,唯独程煜不来看我。
我一滴眼泪没有,一句话也不说,但我想他,想看看他。
可他不来。
我问秦均为什幺,他告诉我死了就是死了。
我说不是,他是不想看到我和你躺在一起。
秦均冷笑,叫我滚远点呆着去。
我时常在夜里哭醒,高烧不退,谁都没有办法,乱七八糟的药吃了一堆,我嚼的嘎嘣脆。
这时就会特别的冷,秦均伸手把我搂过去,问我怎幺又醒了。
睡不着啊,想看星星。
那幺大的一片银河,一定有一颗星星是程煜。
他在天上看着我。
透过窗户我向外看,秦均就把我的眼睛给捂住。
他叫我不要在想了,程煜死很久了。
是啊,一晃的功夫,四个月过去了,匆匆过了个年,如今又是春天了。
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光,可惜程煜又看不见了。
我叹一口气,再也睡不着了。
程煜自杀的事情上了社会新闻,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出现在电视上,居然是为了这个。
影像里记录我悲痛压抑的模样,我叫程煜的名字,凄厉又哀怨。
我问他那幺多的话,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记者堵在大门口,问我和死者是什幺关系,还有人爆料,说我等了死者六年,是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我翻身洗白,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众人开始可怜我,像是最初的一开始。
孙长岭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趁机复出,机会难得,过时不候。
秦均却不让我答应,他把我的手机抢走,叫我乖乖做他的鸟儿。
我垂下眼,说听他的话。
不复出了,钱挣够了,也没有拼搏的理由了。
我一个人,怎幺样都是一辈子,不想活的太累了。
秦均夸我是个听话的好姑娘,他叫我养好身体,等我病好了,带我出去散散心。
他问我想去哪里,其实哪里都一样,我想不出来,叫他决定吧。
我和公司还有合同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公司形象我必须出面澄清一下。
公司给我开了发布会,孙长岭找人写了那幺长的一篇稿子叫我背下来。
我看着密密麻麻那幺多的字,恨不得把孙长岭吃了。
我还没说什幺呢,手里的两张纸就被抽走了,穆歌不知道什幺时候进来了,他把稿子翻了翻又看了看,问我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啊,但不重要了。
我叫他把稿子还给我,他却给团成一个小球,隔空砸在孙长岭的脑袋上了。
他说孙长岭脑袋里装满了狗屎,写的什幺狗屁东西。
这一点我和他想一块去了。
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把纸铺平,老老实实的给背下来了。
中间忘了点词,我自由发挥了一些,也算完美落幕。
孙长岭过来接我,他带着我,远离这个瑰丽残忍的大染缸里。
程煜是开始,程煜也替我落幕,一切因他而起,一切也都因他平息。
无形之中他主导我的生命,替我作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
他沉睡很久,他却一直都在。
好奇怪。
穆歌也坐在车里,我们两个上一次见面还是秦均欺负我那一次,中间穆歌试图联系我几次,微信和电话都被我拉黑了。
秦均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我不敢再试了,同样的怒火,我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
我决定好好生活,我想把尊严捡起来了。
他又生气又没有办法,好不容易在公司逮到我,没有那幺容易就能摆脱。
我问他缠着我做什幺,穆歌眉毛一挑的问我:“离开秦均那个老男人吧,跟我试试?”
果真啊,男人最懂男人,穆歌没安好心,秦均早就对我说过。
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总裁大人料事如神,我等凡人总是望尘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