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架在桌上,男人侧头吐出一个烟圈。
五轮法王咽了咽口水,无法判定那人不快的程度是否会危及自己的办公厅。
“潇洒哥,这真的是议会新规定,我,我都没办法,其实呢,三个月也不是很久,你看?“
对方不吭声,五轮法王急汗直流,整个人拘头缩脑,哪有半分地府法王的派头?
”........我用我个人名誉发誓,收钱办事,事情绝对没有问题,原本三十年,现在放水到三个月,真的好容易嘅,就当去人间度个假三个月,一下就回来了,到时候十殿阎王选举直接搞惦晒。“
“新规定就这幺巧?十殿阎王候选人必须在百年之内有人间轮回经历,而我刚刚好就没有?”
男人目盛黑焰,眉锁寒锋。
“潇洒哥,”,五轮法王忙解释。
“真不是针对你,百年来人间变化太大,都弄不明白那些新鬼在想什幺,枉死城好难管理,议会才决定加上这个竞选条件,只要补上经历,你的资格绝对没问题!”
”三个月能有什幺经历好讲,断奶都不够,难不成就说我吸的奶子大不大爽不爽?“
”嘿!“
见他有所松动,五轮法王忙道,”这个大佬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晒,最近办事处刚从国外进了一台新轮回机,专门让地府人员到人间时,将灵魂暂时实体化,地面上乱糟糟,我哋总和上面擦枪走火。”
”你是说天上那帮家伙?”
“对咯,我们虽是官方人士,但老被他们当普通鬼怪降妖除魔误伤,好几次冲突,后来议会怕麻烦,干脆实体化,暂时很像人类,不走投胎轮回道,只要实体化去人间待三个月就得,你的经历完整,轻松搞惦!”
“唔......”
他介于沉吟,介于颔首,混了几百年,有什幺比直接进入权力中心来的光明正大?
“那就这样说定啦,明天就行动!”,五轮知风,迟则有变。
“这幺赶?”
“大佬啊,不赶不行啊,三个月经验值完成,还要给选举委员会准备一些资料的嘛!”
潇洒起身拂了拂其实没什幺皱褶的裤子,不置可否,五轮法王却猛拍脑门,”忘了!“
“潇洒哥,sorry,一样嘢我忘了讲。“,他压低音量,好似怕人偷听,”内线消息,绝密,你靠过来点。“
潇洒翻了个白眼,不过五轮神色难得严肃,只得勉强走近。
“消息从大老细办公室传出来的。”,五轮下意识挺直背脊,仿佛就连提到这个称谓,都能令人由内到外紧绷肃静。
潇洒心中同样一凛。
十殿阎王共管地府,但其实最上面三殿阎王,从地府存在以来从未更换过,只有以下七个席位根据任期不断有新人上位,无人知道上三殿是什幺层级的存在,「大老板」则是整个地府私下对他们三位的别称。
“什幺消息?”,他被成功撩起好奇。
“地府丢了一样法器,近百年来秘密探查都没有找到,可能在人间,若有人将法器带回地府,第四殿阎王的位置就让他连任十次。”
“真的?”
潇洒难掩震动,第四殿阎王等于地府擎天三柱之下第一人,还能连任十次,这样巨大的诱惑,谁听了不心动?
“是什幺法器这幺紧要?什幺时候的消息?”
“消息当然系最近的啦,估计是大老细的人马实在找不到,才会放出来撞撞运气,法器叫金刚夜,我也不知道那东西长什幺样。”,五轮法王耸耸肩。
“金刚夜?咁怪的名?”
乍听倒像天上那帮秃子的东西,与黄泉地府格格不入,“不知道什幺样子怎幺找?”,这不是玩人吗?
“要是这幺简单找到,还会开出这幺诱人的条件?大佬,反正在人间度假顺便看看有没有线索,真的运气好岂不是锦上添花?好难讲的嘛!”
五轮笑笑,只当是个八卦。
***
面前小女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王亚芝摆出一张盛满同情与理解的温柔大姊姊神情。
“妹妹仔,小晴是吧?别哭啦,𠮶个男人虽然好衰,但妳发现的都不算晚,呐,妳刚刚抽的这张权杖牌代表炙烈的火元素,熊熊爱火即将出现,留心一下周身,是不是早已经有默默守护的真命天子呢?”
“王仙姑,”,女孩抽抽噎噎,“上次妳讲𠮶衰人会背着我乱搞我还不信,这次我绝不会原谅他了,妳说已经有白马王子等我?“
待夜色深沉,王亚芝累得趴在桌上,身后胡乱散着纸牌、天干地支,星座大全书和水晶球。
“芝芝姐,喝杯梨汁润润喉。”,杰宝掀开布帘。
小咖啡厅位在荔枝角破旧工厦里,杰宝的舅舅开的,近来有了新店铺,便让杰宝回来帮手,公司解散之后,王亚芝东躲西藏,生怕被债主找到,中环写字楼退租,上环的高级公寓也无力负担,搬到深水埗,一夕之间,从云间跌落泥泞。
幸而她向来不是灰心丧志的人,不管如何,生活都得继续,还不起还躲不起吗?
三人挤在小店里也算患难与共,她天生能吹会说,星座书上说,水瓶最适合的职业之一便是神棍,反正塔罗紫微星座面相,说穿了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演艺圈打滚,王亚芝早见过各种嘴脸,市井心理学靠的是经验,只要敢讲,再荒诞都有人敢信。
深夜收工,夏夜的深水埗街面闹嚷嘈乱,骑楼底下艳红招人的各色灯光和广告,廉价淫靡,这一区情色产业发达,鸡凤混搭,马伕乱走。
刚搬来时不习惯,但她倒是看得很开,大丈夫能屈能伸,出来揾食,没有谁高贵谁低贱,自己住的那幢平安大厦,里头也栖着不少楼凤。
唯一烦人的是总有人跟她询价,可顶楼加建租金实在便宜。
拐过小街,她直觉地摸摸包,钥匙没找到,却抓到一样东西,冰冰凉凉,掏出一看,直接翻了个白眼,那日去泽新影业追债,稍值钱点的早被搜括一空,混乱间也不知道谁把这东西塞给了自己。
一百万的数,最后就得来这幺一块破石头,色泽混浊,二分之一个掌心大小,上面串了一条红绳,也不知道这幺丑的东西谁会戴?
就着骑楼店铺溢出的光,她第一次细瞧,花纹似叶脉又似无数凌乱的刮痕,拿去博物馆说这是一块史前单细胞动物化石说不定都人信,活脱脱如同一家族的草履虫挤在一起。
一念闪过,王亚芝猛顿下脚步。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说不定真值点钱。
擡起眼,一块亮晃晃的店招抢入视线,一个斗大的“押”字,莫不是天意?
然不到十分钟,她便跺着脚,愤怒地从那间铺头出来,竟说十块钱都算多,会不会讲话?
回到平安大厦,底层店面皆已打烊,该有人值班的保安室空无一人。
夜太深,明明是盛夏,竟有许凉意,躲了一个月,难道就这样窝在咖啡店里招摇撞骗?小钱杯水车薪,就算债主一时找不到,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况且,这两年多以来的事,自己真就这幺算了?
她微微仰头,心底无奈蔓延,绝地大复仇?人生又不是拍电影。
不想承认,但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
老旧电梯震动了一下,灯光倏地明灭。
王亚芝一激灵,扑街,不会吧?电梯坏了可麻烦,三更半夜,天知道多久才会有维修公司过来。
人走霉运便是怕什幺来什幺,刚闪过这个念头,上升感毫无预警停止,惯性令整个电梯箱剧烈跳动了两下,她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掌心丑石硬邦邦又冷凉凉。
紧急通话键不出预料无人应答,王亚芝翻出手机,然而萤幕亮起,没有讯号。
她不是胆小的人,似乎嫌气氛不够诡异,顶灯啪地一声熄灭,王亚芝浑身寒毛炸起,差点放声大叫,黑暗令人丧失空间感,明明电梯不过几尺见方,黑暗却如同潮水延伸,不知边界所在。
没了机械运行的各种声响,极端的静如山岳沉重。
身边似有微微气流扰动,就像有人在咫尺吐息,过往看过的恐怖电影片段纠缠发酵,救苦救难观世音,手画十字求耶稣,恨不得将满天神佛都默念一遍。
极端紧张下,王亚芝第一次感到无助涌上心头,过去一两个月间,一直试图保持的坚强伪装,此刻竟是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