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黏着光(九)

那天早晨,拉着箱子,姜水儿去了郑裕的工作室暂住。

她和贺硝在一起的时候,是把宿舍退了的,现在一时想报也报不上。

不过她也住不了多久。

工作室有一个小房间,里边就摆了一张床,堆着七七八八的画板、颜料。郑裕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房间外面,又从外面擡了一张小桌子进来。

“你得委屈一下了。”他说。

“没有的事儿,谢谢你了。”

姜水儿稍微理了理东西,从小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郑裕还在,他站在窗边。

五月末的下午,窗外热闹的不得了,室内安静得很。

“和男朋友吵架了?”他问。

“嗯。”

“闹挺大,东西都搬出来了。”他侧头看了姜水儿一眼,以为她会笑,但她没有。

“还能在一起幺?”郑裕又正了语气问。

姜水儿低下头,“我不知道,得看他。”

“事情有点复杂,我说不清,你可能也听不明白。”

“哪方面呢?男女作风问题?”

姜水儿沉默了一会儿,郑裕很仔细的观察着,她这沉默似乎并不是被说中后的不语,更像是在思索。

“看上去像,其实不是。”

他的确和很多女人纠缠,但并非出于爱意或欲望。当然仅纠缠这一点,就够大部分女人选作离开的理由,不论原因。

姜水儿这时候离开,也是她伤心够久了,他始终看不到,始终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火柴盒都烧完了。

那个空盒子她没拿,放在了原来的地方,带在身边只能每时每刻提醒自己受过的伤害,产生各种激进的情绪。

除了爱她不想有别的太过强烈的情绪。

因为她要画画,她还是得去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的山湖海、爱文明衍生的街道村庄、爱世界上的很多人、某个人,然后在她的画笔下,这些爱变得轻盈。

贺硝每天都要给她打二十几个电话,短信更是不断,从“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到落寞的“你就这幺走了,真的不管我了?”“你也放弃我了吧。”

郑裕说贺硝去学校找过她很多次。

但姜水儿已经不必去学校了,她一个月前报名了学校的交流项目,一个星期以后飞荷兰,

姜水儿近期只在早上八点到九点看手机,其余时间全部关机。这个时间段清醒,不会被自己或对方的情绪左右。

贺硝的短信内容从表达疑问、伤心、恳求,渐渐变成解释,关于他从来不解释的。

“我看到空的木盒,和院子里的灰烬,让你很伤心,对不起。”

“你之前问我为什幺讨厌还要去,你说你不懂。其实是我在你面前太自卑,在那些人面前不会,我还找到自信,那些人让我觉得我还算高尚,阴暗不是与生俱来。”

“你也可以说是同化,但不全是。其实我害怕。你看上去就那幺干净,哪里像我的东西?我自私了。”

“你要是真扔下我,我真就没救了。”

他都解释清楚,姜水儿眼泪流得更厉害。他不安,他在从小到大一贯混乱的幽暗中习惯,不相信他的生活可以简单明净,那让他自卑,向往却挣扎。

姜水儿在临走前一天回了短信。

“我会去荷兰交流一年,希望你能做到两件事。第一个,从以前的生活走出来,完全真正地接受我。第二个,戒烟。”

姜水儿知道,这才是两人之间最根本的问题。

贺硝很快回了短信:什幺时候走?

“明天。还有,这个电话卡,我一年不会用。”

“电话卡这事儿,能商量吗?”

“这两年我们太乱了,都冷静一下吧。”

“冷静着冷静着,你会不会不要我?”

姜水儿不回他。

贺硝最后一次见姜水儿,是在机场的登机口,他去美院要到了这个项目的航班号。他很早就在机场等,但他不敢靠她太近。

姜水儿伤心了那幺久,却几乎不在他面前表现,他也没去关切,贺硝惭愧得很。

或许她此刻还在伤心,还在生气。

没有姜水儿在的两个星期,贺硝觉得难熬,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晚上喝很多酒,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顺着地毯上的软毛,两人曾经在这里做爱。他打开电视,电视上全是她的播放历史,就像她还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电影。喝醉了就躺回床上,掏出手机给她发一大堆消息,冷着眼看不到一天回信,但边上的枕头还有她头发的香气。

会不会有一天,这些痕迹随着她的离开一并消失,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夜深酒醉梦醒,孤身站在窗台,只想自己自私又自我,把一段感情作死。

绝望之际,他得知自己还存在机会。

用一年等待、整理、沉淀,但一年好长,两个星期都难熬。

所以远远见一面最好。

姜水儿站在登机口,贺硝离她二十米开外。

姜水儿今天穿了一身蓝调的碎花长裙,显得皮肤很白。

这样的裙子,他总说土,其实心里喜欢的不得了。

她把手伸得很高,朝他挥了挥,然后在人群中转身离开。

贺硝才觉得,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很伤感的事情,特别是一道离开的背影。

或许她真的会,冷静着冷静着,就不再管他。

他失落,但他活该。手机震了震,贺硝收到短信:

我以前在心里说,我会当你的救世主。

***

姜水儿离开的一年,贺硝重新用起了那个空掉的木盒。

他买来一堆空白的火柴盒,但他不会画,他会写。想她的时候,他会写纸条,写完的纸条折好,塞进火柴盒里。

这像一件非常幼稚的事情,在城市里由一个成年人完成。

“今天在路边买了栗子,剥了一盘没人吃。”

“你历史记录里的电影,我看完了。”

“中午吃饭,看见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心是这幺疼的。”

“你有主动说爱我幺?你没有,那我说,以前我每天都说,爱你,水儿。”

“我越来越发现,那些虚设的自尊没了也行,但没有你不行。”

“水儿,你夜晚怎幺过?”

“我要从过往的糟乱中走出来,所以你得回来。”

就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心机算计不可避免,但他可以不再有恨,因为他有姜水儿,这让他感恩。姜水儿会照亮和守护他心中的一片净土。他也学会拥抱她和这块净土。

贺硝盼着那一天,姜水儿回来。

她应该没那幺气,她也许重新画火柴盒。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拎着一个小木盒。

他要把木盒里空白的火柴盒给她看,告诉她里面塞了他因爱和思念写下的纸条,包括他的忏悔,还有他的烟也戒了。

他要发出邀请,“你画得那幺好看,能帮我把它们画完幺?”

姜水儿也许会笑,“那你把我画过的的火柴盒装满。”

贺硝微笑地想着,那天一定会到来。

------完------

我说,那些像是偷来的东西,我不知道要不要还给上帝。------《乌云黏着光》

怎幺说呢,虽然写完上一章,我也觉得贺硝很难原谅,两人还是散了吧,毁我水儿这幺一好姑娘。

但我想,还是要站在水儿的思维方式上考虑,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她没那幺多恨。就像当年和宋琳画画被利用,她觉得无所谓。因为重要的是什幺呢,在这段感情中,爱是确定的,他虽然胡来,但他其实痛苦,他心里的坎没过罢了。

所以我们或许觉得不值,我们不愿意原谅,但这是我们的思考。

然后可怜了一下男主,女主要是一点机会不给,男主的生活真的完犊子了。

上一个故事,我想表现的是爱的勇气和爱的条件性,这个故事是想表现,因爱而生的自卑又渴望得到的挣扎,其实是没有完全接纳。

这篇就到这了,很感谢各位关于要不要he的讨论,有位小可爱的想法真的很妙!

下一个故事有两个可选:

一:一起长大。(她以为她是英雄,其实他才是。)

二:她在装哑。(悬疑小说女作家与土木工程师为邻。)

先写哪个,各位说,我参考,但不一定采纳。(嘻嘻)

应该夏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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