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多商贾。
离国在本国以西,大漠以东,是个历史悠久的边陲小国,但盛产玉器,且离国匠人还有一手绝妙的琉璃手艺,以此出名。
早在二十年前,离国就在远征大漠的西域教宗攻打下覆灭了,而随之失传的还有离国闻名遐迩的琉璃工艺。琉璃以其色彩艳丽,纹络清晰通透闻名大楚。不少商人靠着贩卖离国琉璃发家。如果换了别的地方,可能不少人都未曾听过离国,但在安城,充斥着大楚商贾的城市内,离国还未曾名消存亡。甚至有些商贾还有门路能从逃亡的离国手艺人那进购些琉璃器具来。
在座的众人一听,凡是有些见识的都惊声大呼,一旁的梅白卉也掩口低呼,双目神采熠熠,盯着躺在匣中的那对碧玉佩。
李客明视线扫过众人,又瞟了一眼梅大娘,心中暗自得意。很显然,他这一手献宝起到了预期的效果,不止别人,连那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红装丽人都被惊到了,等下再找个机会亲近亲近,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抵御得了这对螭龙佩。
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声音:“你说的这幺玄乎,我看不过是一对普通的翡翠玉佩罢了,这中间难道还有什幺门道吗?”
李客明暗暗骂了一句土包子,但扬起笑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把话头抛给了一旁的梅大娘:“各位恕在下口拙,而且啊,这其中故事凄婉非常,如果由我这粗人来讲,不免污了各位耳朵。既然梅大娘在这,不如就由她来讲,如何啊?”
一旁众人听了,齐声叫好。起哄和锦上添花,哪个不是在座最拿手的?两眼只有一个利字的商贾,要他们做雪中送炭的赔本买卖那才是稀奇呢。
梅大娘半嗔半怨道:“今天我也不是东道啊?这不是喧宾夺主了?”
高飞酒气上涌,看着梅大娘嗔怨的模样心肝乱颤,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大娘尽管讲。这螭龙佩的故事让我们这群满口酒气的大老粗讲才是扫兴呢。”
梅大娘只好道:“行啦行啦,我也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的,说的不好可不怨我。”说罢清了清嗓子。
大堂内霎间针落可闻,梅大娘开口讲故事,而且是一对亡国珍宝的故事,这绝对是安城一大稀罕事。
“离国开国皇帝是承阳君,早在离国还没立国前,承阳君只是一个异国他乡的质子,这对玉佩就是他与发妻的婚佩。在前往前朝国都做质子的前一天,这对青梅竹马结发红烛下,各佩了一块螭龙佩,期盼着将来有一天能团聚重圆。这一等就是十年。”
“前朝末年,暴君专政昏庸,苛捐暴税民不聊生。各地起兵造反,推翻了前朝,承阳君也在此列。他揭掉质子的帽子,带着数万同乡一同举兵,回乡解放自己的故土。当时镇守此处的是前朝将军柯举。”
“柯举此人见前朝气数已尽,就动了自封为王的心思。只是他哪里挡的住归乡心切的承阳君一行,被直逼城下,封城固守。双方鏖战数月,承阳君久攻不下,柯举也快弹尽粮绝。最后他被逼无奈,把承阳君发妻推上城头,逼迫承阳君退兵。两人长隔十年再次重逢却是在无数明晃晃的刀兵前,尽管形容枯槁,但踏上城头前她还是好整以暇整理了仪容,佩上那块螭龙佩。”
说到这梅白卉扫视了周围一眼,才继续说道:“站上城头发妻非但没有说服承阳君退兵,反而唱起了自己独待闺中所作的诗歌,鼓舞城下将士,一鼓作气攻下城池,那首诗歌便是大名鼎鼎的《离歌》。”
“魂兮归兮,飨我以飧。有怀于君,糜日不思,聊与姝谋。君兮归兮,饮饯于沐。君子有行,别乡父母,心以我忧。离去呵,归来兮,还车迈些,鸿舟弥些……唱到这里,忧怀思切的夫妇二人早已泪流满面,不约而同吐了口血。而这两口血分别溅洒在了螭龙佩上,竟然沁入进去,就留下了这几点殷红的沁血纹了。”说到这里,梅白卉端起匣中的宝玉,轻轻抚过那对玉佩上的血纹。
“没想到这对价值连城的玉佩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那柯举也真够混蛋,居然做出这种杀人妻女的坏事来。”席中有人道。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几声低低窃笑。
“笑什幺笑,我说的不对吗?那柯举难道不是混账东西王八蛋?”这人怒道。
“我还没说完呢。”梅白卉笑了两声,“这首离歌情深意切,悲声戚戚,两军将士无不落泪,感同身受。柯举见状不妙,想一剑捅死佳人,没想到周围将官一同哗变,救下佳人,把柯举绑到承阳君前,开城投降。至此承阳君夫妻团圆,游人还乡,离国一统,而承阳君的发妻就是离皇后书玉君了,夫妻二人身后飨祀不绝,每当离国人祭祀的时候也都会唱起那首《离歌》,而这对螭龙结心佩也作为国之重器,代代相传。”
说到这,梅白卉看着螭龙佩叹了口气:“世事更易,变化无常,没想到这对国之重宝会有一天沦落到这里,沦落成博美人一笑的玩物,实在令人感叹。”
梅白卉话还没说完,高飞起身抚掌叫好:“说的好!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大娘不仅姿容举世无双,连才思也是一等一的好!”
一旁的李客明带着众人也一同鼓掌,附和恭维。
梅白卉掩面道:“让诸位见笑了,我不过是讲些道听途说的一些野史传闻罢了。”
李客明道:“其实事实也就大概如此了。那帮西域蛮人不懂此物贵重,只是还好,没有毁在战火之中,今天能在这里,在大人的寿宴上一同见证这对珍宝,实在是一大幸事。诸位,饮胜!”说罢举杯对着高飞,满饮了杯中酒。
众人也一同站起来,举杯高呼:“饮胜!”
高飞心里高兴,对着众人也满饮了一杯。
有了李客明献宝和大娘讲故事,之前李三带来的不快氛围一扫而空,大家觥筹交错,筷箸不停,宴会气氛达到了顶点。
“干的不错!”高飞看着周围,非常满意。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大娘的功劳。”李客明看着梅白卉说。
高飞笑呵呵地捉住梅白卉的手,借着酒胆捏了两把:“今天大娘太给面子了,不仅筵席安排的妥贴,还亲自来解围救场,这恩情高飞记着了。”
“不敢当不敢当。”梅白卉笑着挣开高飞的手,“不过是我份内的事罢了,毕竟员外是真金白银花了钱两的,总要服务到位不是?”
李客明连忙举杯道:“以后我们两家多亲近亲近,大娘,我敬你一杯。”
梅白卉道:“请。”
高飞搓搓手道:“多亲近亲近。”
梅白卉平日里豪爽惯了,饮酒吃食不遮唇齿,把一旁酒气入脑色迷心窍的高飞看的怦然心动,三魂升天,不知所以然来。李客明虽然不住地拿眼看对面的梅白卉,但好歹有些分寸,不敢太过放肆,还屡屡替梅白卉解围,好彰显他的君子风度。
酒过半巡,梅白卉借故离席,李客明看着丽人的背影有些怅然,高飞也一时索然,干脆起身告辞,晕乎乎地在女婿的搀扶下迈出酒楼,坐车回家去了。
“各位吃好喝好,大人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家,改日再会。”李客明一边告辞,一边叫过一个得力的家仆,安排好宴会的后事,然后坐着马车离开了。
梅白卉回到房间刚喝了两口茶,有人敲响了窗户,两长三短。梅白卉起身拽起裙摆,两步迈到门前反锁房门,然后打开了窗户,这是她和吕笑笑约定的暗号。
窗户一打开,一个黑色人影从上面倒挂而下,跃进了屋子。梅白卉关上窗户,一回身,吕笑笑摘了面罩,丢过来一身夜行衣。
“老大,点踩好了。”吕笑笑问道,“你这里怎幺样了?”说这话的时候,吕笑笑一双眼睛直放光,好像待会儿她们是出去踏青,而不是做蒙面大盗。
“虫引下好了,而且货也没差,应该是真的。”梅白卉一边说着一边摘下首饰发冠,在面盆前掬起清水,把妆容清洗干净。
“发了发了!”吕笑笑开心地直拍手,“老大,你对这玉佩没什幺想法吗?螭龙结心佩啊!”
梅白卉冷笑一声:“送给你,你敢戴吗?”
吕笑笑只好叹口气,安慰道:“没关系,真金白银才是真的。”
梅白卉不去管胡思乱想的吕笑笑,脱光衣裙,左右闻了闻:“我身上是不是还有味道?”
吕笑笑凑近嗅了嗅:“确实,好香哦,嘻嘻嘻,老色鬼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刚才我去摸点看到两个胡姬,老色鬼还挺能干的。”说着对梅白卉做了个下流的手势,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
“毛手毛脚,恨不得直接剁了。”梅白卉道,“赶紧拿点药液来,帮我擦擦身子,把味道去了。”
吕笑笑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个瓶子,倒出一些透明液体在脸盆中化开,然后绞了毛巾在梅白卉身上细细擦过,一丝不敢大意。
两人行盗多年未曾失手,靠的就是这瓶独门秘方,雁过无痕。
缉盗技术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最为顶尖的一式叫捕风。空气中又各种各样混杂的味道,精通捕风的捕快只要随手拿住犯案地点的一缕轻风,就能知道到底是什幺样的人作案,然后把线索交给精通捉影的捕快,通过整合无数线索,捉影能还原凡人近九成的模样。而二人就是靠这瓶雁过无痕,不留下一点象征身份的痕迹,自然缉盗的捕快也就无从下手了。
梅白卉举着手,让吕笑笑一点一点的擦过身子,一点都不能放过。吕笑笑也绷着脸,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等擦到阴户时,吕笑笑捉弄心起,食指在秘裂出轻轻捻过,惹得梅白卉嘤咛一声。
“老大,你不会又想男人了吧?”吕笑笑一阵窃笑,“前两天我去‘将进酒’,里头的男人可都盼望着你再次赏光呢。”
“去你妈的,我宁可缝起来,也不会再听你的鬼话了。”梅白卉恨得直咬牙,上次听信吕笑笑的谗言,去“将进酒”喝酒,结果满城的人都知道,同安商行的女掌柜嫖面首去了。
虽说在安城这个商业之都,百行无忌,但梅白卉和强盗出身的吕笑笑不一样,起码有个相对正常的家庭,在打烂了几张嘴以后,也就没人敢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吕笑笑连忙闭上嘴,仔细干活,然后处理掉了剩余的药液。
两人穿的夜行衣是特制的,分上下两部分,主要材质是用海蛟皮。海蛟皮在沿海地区非常常见,但因为不能染色,而且不透气,常常拿来做水靠。而经过两人的特制药液泡过后的海蛟皮,又薄又韧,弹性好,取尺寸合适的蛟皮做成衣服,穿上以后不像厚重的水靠动作僵硬,更方便行动。下面裤袜一体,正式行窃的时候不穿鞋子,踩着蛟皮现场连鞋印都没有。唯一缺点就是不透气,每次行窃结束的时候一脱蛟衣,能泼出一脸盆的汗来。头上先用一块麻布把头发包紧,然后戴上一顶特制的蛟皮帽,避免在现场留下头发或者皮垢。脸上蒙面的东西就比较简单了,一块黑色的布,想把脸也完全用蛟皮包裹住相当不现实,尽管两人试过,但别说沟通了,连呼吸都困难,只好作罢。
梅白卉调整好蛟衣,吕笑笑直接吹灭了蜡烛,说道:“接下来怎幺办?”
“我给老家伙下了一点点蒙汗药,在车上应该就睡死了。”梅白卉道,“今晚我们就来一个夜闯高府窃螭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