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
今夜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梅白卉心中又笃定三分,这次必定马到功成。两人摸近高府,偷偷翻墙而入,躲在一座靠墙的假山后。吕笑笑早些时候来踩点,找着了这处容易躲藏的地方,只要没人特意过来查看,就是在这过夜也不会有人发现。当然,两人一得手就会离开,不会耽搁片刻。
“什幺时候了?”两人蹲着不知过了多久,护院巡视的频率也越来越低。时值中秋,寒意迷蒙,两人身上蛟衣早早覆了一层露水。
吕笑笑从身上小背囊中取出引火香,借着上头荧荧惑惑的火光细看片刻,回答道:“应该刚过子时。”引火香是火折子的一种,只不过做的更精细些,在香柱身上刻上标注,便能粗约估摸着过了多久。
梅白卉点点头:“差不多了,准备行动吧。”刚过子时的这段时间,人最为困乏,即使未睡的人也处在似梦非梦之间。而一旦过了子时,人的身体即将苏醒,只会越来越清醒,所以这时候动手正好赶在高府防备最为薄弱的一刻。
梅白卉从贴身小囊取出一个小粉盒,本来是装胭脂用的,此时里头盛放着这次行动的关键道具——引虫。引虫又叫对虫,鸳鸯虫,多见于岭南一带,常常雌雄一对抱团生活。这种虫子的最大特性就是两虫分隔十里也能寻着凑到一起,岭南土着常常用引虫来指路,防止自己深入丛林迷失方向,训练过的引虫能带着土着轻松走出丛林。引虫膏就是把引虫炼成膏状作为导向的引子,梅白卉屈指一弹粉盒,一点黄绿色萤火晃晃悠悠就从盒中飞了出来。
早在筵席上,梅白卉讲述故事的时候就在玉佩上下了引子,此时放出引虫,引虫就能带着二人找到玉佩所在地。眼看那点萤火朝一处飞去,两人又摸索着确认了一身行装,才贴墙跟着引虫摸索过去。
吕笑笑前些天就来踩过点,今天宴会的时候又换上夜行衣重新逛了一遍,高府的屋室布局早就了然于胸,来的路上吕笑笑开玩笑说就算老大突然要解手,自己也能摸着黑能把她送进茅厕。
两人翻墙穿门,跟着引虫过了三间院子,停在了此行的目的地。梅白卉两只夹住在窗前不得门而入的引虫,收回粉盒,然后附在吕笑笑耳边轻声道:“这是谁的屋子?”
此时屋内还亮着烛光,隐约传出女人的声音,显然里头还有人醒着,一时间没法下手。
“老色鬼的屋子。”吕笑笑回道。
奇怪了,蒙汗药应该起作用了才对,怎幺还没睡?梅白卉心生惑意,拍拍吕笑笑的肩膀。
吕笑笑明白老大的意思,一扎马,托着梅白卉翻身上了屋顶,然后自己一蹬地,挽住梅白卉伸下来的手,也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梅白卉揭走瓦片,剖开屋顶,一束烛光从开口处照在了吕笑笑脸上。她连忙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就打个喷嚏,暴露了两人的行踪。
梅白卉凑近洞口望去,屋内床上确实躺着高飞,只不过从一旁两个胡姬的争吵来看,高飞睡得很死,这都没醒过来。
“老大,里头什幺情况?”吕笑笑也凑过来往里瞧。
“你来听听,我不太懂胡语。”梅白卉让开身位。
吕笑笑强盗出身,她父亲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母亲是胡姬,更不用说她父亲手底下还有几十号胡骑,从小就会说胡语,平常同安商行和胡人打交道也大多是吕笑笑出面。
吕笑笑低下身子,凑近边瞧边听,两个黄发胡姬正站在高飞床边争吵着,从对话来看应该是姐妹二人。
姐姐:“阿依仙,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走还是不走。”
妹妹:“姐姐,这里不好吗?”
姐姐:“这几天我们拿的财物只要拿去典当,够我们快活一阵子了。”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恳求道:“留下来吧姐姐,留在这里我们吃喝不愁,老爷也很疼爱我们。”
姐姐掷下手中的包裹,跺了跺脚,然后扇了妹妹一巴掌:“你都忘了阿姆的教导了吗?阿依仙,我们虽然是舞女,但我们绝不做笼中的金丝雀。我们的舞姿是献给月亮的,我们的歌声是唱给星星的,而我们的灵魂永远属于伟大的太阳。永远不要沉湎于欲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才是我们的生活。”
说着姐姐拔下插在妹妹头上的金贵发簪:“这些是锁住我们的锁链,是囚困我们的牢笼。它们唯一的用处是换成钱财,成为我们前往下一站的盘缠。醒醒吧阿依仙,还记得当时我们怎幺约定的吗?我们要去那日出之地,沐浴日出的第一缕阳光,洗涤我们灵魂的罪恶,想起来了吗,阿依仙。”
妹妹低头沉默片刻:“我没有忘记。只是我真的不想再过餐风饮露的生活了,你走吧姐姐,我要留在这。”
姐姐低头捡起包裹:“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勉强你,好好保重吧。”说完她擦了擦眼泪,推门而去。
等人走远,吕笑笑才道:“老色鬼挺惨的啊,引狼入室,抢了两个女骗子回家。现在怎幺办?”
“我有办法。”梅白卉说完又翻下屋顶,吕笑笑也跟着下去。
梅白卉蹑手蹑脚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吕笑笑心领神会,捏着嗓子用胡语喊:“阿依仙,开开门。”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脚步声,两人两忙伏下身子在阴影中藏住身形。
屋门打开,胡女中的妹妹走了出来:“姐姐,是你吗?”
梅白卉从身后手起掌落,直接把小胡女敲晕在地。
“老大,杀人灭口吗?”吕笑笑抱住跌倒的小胡女问道。
“杀你个头啊。”梅白卉直接走进屋,“快进来,我关门了。”
两人把小胡女擡上床,吕笑笑还很贴心的拉过高飞的手,让两人摆出相拥而眠的姿势。
“老大,你看多温馨啊。”吕笑笑道。
“……”有时候梅白卉就觉得吕笑笑非常不靠谱。
装着螭龙佩的木匣就放在床头的木柜上,上头有把锁锁住,梅白卉捏住锁头,发力一拧,整个锁就被拧了下来,那对沁血螭龙结心佩就躺在木匣中,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还好那个胡女不识货,不然随手把这个木匣带走那我们可就白跑一躺了。”吕笑笑看着玉佩喜出望外。
梅白卉确认后合上木匣道:“走吧,省得夜长梦多。”
“得令。”吕笑笑吹灭蜡烛,跟在梅白卉身后钻出门去。
根据吕笑笑总结的大盗法则第三条,得手后永远不要从同一条路返回,免得被埋伏堵住。两人从西面入府,就从北面出去。
“就是这边,虽然这里的墙更高一点,但是翻过围墙外面连条路都没有,全是灌木,肯定不会被人撞上的。”吕笑笑带着梅白卉摸到墙根下,这里就是之前定下的最后一站。只要离开高府,就大功告成了。
梅白卉望了望天,此刻阴云渐去,那轮皎月也逐渐显露,清洁如泉的月光洒入人间,四周的景物也变得可辨,再也不是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
“我先上去,你也跟着。”梅白卉气运丹田,一跃而起站在围墙上。吕笑笑的轻功比她差些,她伸手拉住吕笑笑,两人就要逃出高府。
“蟊贼,不许走!”随着一道破空声,一声怒喝紧随而至。吕笑笑手腕不知道被什幺打中,松开了手,情急之下她用力蹬墙,被梅白卉拽着甩出一道圆弧,翻出了围墙。
“他妈的,怎幺这里有人守着?”吕笑笑的手腕被硬物击中,痛的直咧嘴,但她脚下不敢停,跟在梅白卉身后飞奔逃离。
“那人还跟在身后呢,不行,甩不掉他。”梅白卉凝神细听,身后那人踏草而行,紧追不止。
“怎幺办?”
“分开跑。”
两人一左一右,分开逃离。果不其然,吕笑笑听到身后跟追的声音停了下来,但谁想不过一个呼吸间,那人朝着吕笑笑就追了过来。
他妈的,你这是柿子挑软的捏吗?吕笑笑听到追声愈来愈近,自己手腕虽然痛感渐消,但之前耗费了不少体力,而且轻功也不如身后的那人,再过几个呼吸,自己就会被追上了。想到这里,吕笑笑左手抽出绑在身侧的匕首,右腿用力一蹬面前的树干,整个人像一条泥鳅一般,反弓起身子,向后腾空而起。身后的追兵来不及停住,只好仰面侧过身子,躲开了吕笑笑那直刺面门的一击。
吕笑笑甫一落地,追兵已然转身,也握着一杆短兵向她冲来。
来的好,你妈的,宰了你!吕笑笑心中暗喝,反握匕首向追兵砍去。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近身战在一处。
吕笑笑的匕首招数阴险,招招致命,次次不离追兵要害,而两人过了几招后吕笑笑才发现,这个对手手里拿的只是一直硬杆毛笔,虽然自己左手吃了亏,但在武器上却占了大便宜,于是更加发狠要杀了追兵。谁知对手似乎也明白过来,不再以武器硬碰硬,一手隔开匕首后,另一手就用拳脚功夫,连沾带打,吕笑笑硬吃了两掌后只好吃痛用右手来招架。
“下流!”吕笑笑格开一掌,对手掌势未尽,按在了她的胸上,下意识脱口而出骂了一声。
“女的?”对手显然也有些愕然,不知所措顿了一下,吕笑笑连忙后撤一步,跳出圈外。
“你是一介女流,我不和你打,你乖乖和我去见官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对手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出言说道。
根据吕笑笑的大盗守则,干活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只可惜刚才没忍住,现在她只好心中暗骂: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蠢货,这幺能打,不想办法脱身今天真的要栽了。只是眼下实在没有什幺好办法,干脆拼个鱼死网破好了。
于是吕笑笑对着对手比了个手势,然后就朝他冲了过去。
对手对吕笑笑显然没什幺办法,几招下来又吃了吕笑笑几次豆腐,干脆只是辗转腾挪,不出手,开口劝道:“不然你就抛下赃物,我也不拿你了,你赶紧走吧。”
吕笑笑一听对手示弱,攻势越狠,直接贴在了对手身上打。追兵一退一退又一退,似乎真被吕笑笑的死缠烂打惹怒了,大喝一声:“不可理喻,看招!”
吕笑笑正在兴头,没想到对手反起一笔,直冲面门而来。眼见闪躲不过,她急中生智,一扭头,面颊一阵凉意划过,那杆毛笔带着蒙面黑巾从眼前穿过。
不好!吕笑笑连忙捂住脸,跳出圈子侧身而站。
死了死了,面巾掉了,我又打不过他,怎幺办?
吕笑笑捂着脸,眼镜的余光瞟着追兵,生怕他有什幺动作。月光穿过枝桠照在这片空地上,虽然打了这幺久,吕笑笑还是第一次仔细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对手。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发丝凌乱,原以为是个三十多岁的武师,这幺看他的脸还稍显幼稚,顶多二十岁。眉宇之间虽然难扫狼狈之相,但掩盖不住那股英气。
“你输了,放下武器投降吧。”男人胸有成竹,朗声说道。
“梆!”一声响亮的闷击,男人应声仆倒在地。梅白卉手握着一根拳头粗的树枝从男人身后走出来,然后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又补了一记。
“装什幺英雄好汉!呸。”梅白卉踩住男人,踢了两脚,脚下的人一动不动。
“你没受伤吧?”梅白卉蹲下身子,把男人翻了过来。
“没,没事。”吕笑笑有些恍然,不知道是否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所致。
“让我看看从天而降的是哪位英雄好汉,”梅白卉扳着男人的脸,对着月光定睛一瞧,惊呼道,“我靠!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