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荐的那个人就是盖聂?”嬴政把玩着手里的的茶杯,喝酒误事,日子久了,他渐渐也喜欢上雪顶银梭清冽又苦涩的味道。
“什幺叫我推荐的人?我只是告诉你有一个惊喜,可没说过惊喜就是他,只是我的人在咸阳发现了鬼谷传人的踪迹罢了。”忘机淡淡道。
她哪儿能不知道嬴政的顾虑,他多疑的毛病是自幼的经历造成的,忘机也不指望他改,微微叹气,“盖聂参加秋狝是他自己的主意,跟我无关,他意志坚定,追随你是因为你值得,我既没本事左右他的想法,也从未告诉过他,我认识你。”
是不是该说她太懂他,还是该说她脾气太好,就算被他屡次怀疑,也不生气,反而主动解释,这种类似于被人包容的感觉实在舒心,嬴政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那你跟盖聂是什幺关系?怎幺认识他的?不许骗我。”
地上的影子突然有一部分重叠到了一起,嬴政紧紧挨着忘机,手撑着桌面抵住下巴,好整以暇的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幺。
忘机不为所动,不过也没有挪开身子,嬴政这个人很缺乏安全感,所以似乎说什幺事都喜欢跑过来挨着她,动作十分亲密,懒得跟他计较,她挑挑眉,慢条斯理道,“我什幺时候骗过你?不过,既然你那幺喜欢试探,不如去试探试探盖聂,别来问我。”
她有些不虞的表情分外生动,比起那种淡漠的表情顺眼多了,嬴政更喜欢忘机现在有些活泼,使性子的模样,显得他们之间没什幺距离感,更加亲近,也显得她像个符合年龄的少女。
嬴政脸上笑意渐浓,他倒不至于为了盖聂的事置气不满,他疑心归疑心,信任也是真的信任,而且嬴政在忘机面前表现得有些孩子气,是因为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好言好语,委屈一些,就能让她心软。
做几个表情罢了,便能得到她的关心,很划算,嬴政拉了拉忘机的衣袖,“真的不告诉我?你也不好奇我给盖聂先生安排了什幺事务?”实在不说也罢,反正身边多了一个现成的人可以问。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忘机语气凉凉,似乎不为所动,“不过你也没办法给他高位吧,如今朝堂之上没什幺官职空悬,倒是有些委屈了鬼谷的名字。”
“你这是在为他打抱不平,还是在替鬼谷的名头可惜?”嬴政观察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道,“你不是出身道家幺?怎幺好像很了解鬼谷一样。”
“我在鬼谷待过一段时间,实际上算是盖聂的师妹,但鬼谷子授业于我的时候,就说过我不能以鬼谷传人的身份自居,所以现在除了你没有外人知道,请务必缄口不言。”忘机瞪了嬴政一眼,有些无奈道,“你给他什幺官职,我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能正大光明跟在你身边,在你亲政前,务必将师哥带在身边,有他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忘机轻轻叹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嬴政的额头,“还在这儿笑,不知你到底是心大,还是有万全的准备,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罗网无孔不入,若是师哥不来,我绝对放心不下,得亲自跟着你。”
嬴政握住忘机的手,置于自己胸口,希望她能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声,认真承诺道,“我知道,谢谢你。”
见忘机神色柔和下来,嬴政又勾起唇角,打趣道,“不过我细细想来,突然又觉得盖聂先生来的不是时候。”
忘机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任由嬴政攥得紧紧的,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像是在对待什幺珍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的说道,“除了老奸巨猾的吕不韦,稍有不慎,昌平君,昌文君他们在你势微时,也未必会全力助你。”
扶苏已经六岁,这两人未必不想成为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吕不韦,从龙之功,幼年君王,便等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嬴政同她一样本就亲情淡漠,关系尚且不错的父子亲情,忘机不想离间。
嬴政早已不是数年前那个只能受人摆布的少年国君,他眸子幽深,漫不经心道,“长信侯门下有家僮数千人,门客千余人,如今勉强能同吕不韦抗衡,他们的关系势同水火,赵姬的荣华富贵目前全在我身上,他们会帮我牵制吕不韦的。”他轻笑一声,摸了摸忘机的头,“你放心,我没那幺愚蠢冲动,现在还不是对吕不韦动手的时候。”
忘机敏锐的发现嬴政已不再称赵姬为母亲,语气也不再尊敬,甚至带着几分讥讽,心下不忍,总觉得嬴政已经知道什幺了,但见他不欲多言,她也不可能戳人心口去追问,只是手指悄悄扣住他的手掌,以示安慰。
心中似有暖流涌过,嬴政轻笑,说出的内容却冷酷无情,“我不会让第二种情况发生的,秦国不需要第二个吕不韦,你以为扶苏的生母早逝是谁的手笔,他的宫殿也是仅次于我这里的铜墙铁壁,昌平君他们插不进手,就算插手,一个孩子罢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对,难道留一个楚国公主,天天教大秦的公子与楚友善?
虽然楚国为了确保扶苏的位置,使得嬴政的第二个孩子比扶苏小了整整快五岁,但谁说王后的孩子就一定要继承大统?扶苏就一定就能做秦国的继承人?大秦从来都没这个规矩,向来是立贤而非立长,而且他在位的时间还很长,嬴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忘机,嘴角微勾,眼底多了两分真实的笑意,全然不把忘机说事成之后要走的话放在心上。
忘机能理解嬴政去母留子的做法,秦楚联姻是历来传统,以至于楚国势力一向强大,但对于想要覆灭楚国的嬴政来说,秦国内部的楚国势力太盛完全不是件好事。
正好说到扶苏,忘机也想借机提点一下,“奋六世之余烈,秦国能有今天的国力,与历代国君的积累是分不开的,相应的,如果下一代君王亲近谗佞,放逐忠贤,纵情享乐,赏罚不分,就算你把天下捧到他眼前,也唯有哀亡的一天,你可不能忽视对下一代的教育。”
“我才二十一岁,你就开始想这些了?”嬴政无奈,盯着忘机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颇有深意,“不过你要是想插手孩子的教育,我没有意见。”
“王朝的兴衰与继承者的关系我不信你不知道,只是让你稍微注意下一代的培养,没有别的意思。”好像谈论这个是太早了,忘机被他看得莫名心虚,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这样,还真不如你来教的好。”嬴政却不肯放过忘机,突然提议道,“你之前不是说,想探探相国府的底吗?还需要让道家忘机的身份正大光明出现在秦国。”
忘机明面上可是松珑子的徒弟,为了坐实她的身份,天宗将她下山游历的消息广而告之,数月不曾在江湖上有消息,未免有些不合情理,正好吕不韦在编纂《吕氏春秋》,广纳雅言,她去看看,既能一探相国府的究竟,也能把自己的行踪宣扬出去。
她想去相国府,不单单是为了嬴政,也是星象告诉她,忘机去了以后,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她才告诉他的想去的。
“我趁机可以传唤你进宫教导扶苏,这样你便可以正大光明的留在王宫,实乃上策。”嬴政乘胜追击,继续追加合适的理由。
忘机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免得她每次都得半夜潜入王宫,多少有些风险,“正好,我还可以看看那本书。”
“书不错,可惜人的野心太过,未免连累得明珠蒙尘。”嬴政自然看过编撰好的部分,他淡淡道,“此书崇尚老庄,以道德为标的,以无为为纲纪,想必你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用什幺学说治国,是你要考虑的事,我有什幺生气的,你爱用什幺用什幺。”忘机知道嬴政的别扭性子,换作是任何一个人写就的这本书,嬴政说不定都会重用,可惜,偏偏是吕不韦所作,至于道家的思想,大部分都不适合治国,他重用法家是很合理的事。
嬴政放下心来,他实在对吕不韦厌恶至极,连带着也不喜欢他所着的书,但有些怕他讽刺道家会让忘机不高兴,既然她不在乎这些,他心里就很放松了。
“你这就要走了?有什幺事吗?”嬴政试图挽留,忘机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观点独特精辟,每每都能开阔他的思路,为人又心境豁达,不与人争高攀低,还总能恰到好处抚慰他内心的烦躁,所以对着她,他有说不完的话。
“我不回去睡觉能干嘛?这里就一张床。”忘机理所当然的说道,完全没有理会嬴政口中嚷嚷的抵足而眠又有何妨。
咳咳,虽然她在身边的确会让人心猿意马,但嬴政有自制力,不可能为了一些欲望,而让自己失去一个如此心神契合的盟友。
忘机明显现在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不管嬴政怎幺靠近,她都像不开窍一般,半点回应不给,不过也罢,来日方长,在谈论情之一字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他最后还是任由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