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冬天早早降临,秋后天生异象,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雪,雪灾变成压在灾区百姓肩膀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起义迅速崛起,军权在握的各方利益蠢蠢欲动。
上至权贵阶层,下至农户商贾,闻到战火的硝烟味,都紧张起来。
酒楼客满,议论纷纷,二两黄酒下肚,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凡俗的人们喜欢看英雄末路,喜欢看天之骄子跌落泥尘,喜欢非议宫廷秘闻,喜欢安逸之余畅谈他人不幸,茶余饭后没少将苏氏那位贵公子的坎坷人生经历当做谈资。
“诶,听说了吗,朝廷运往衮州的粮草被劫了,光靠各地民众捐的那些粮米哪里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上面那些大官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我估摸着他们是想找个人顶罪呢,这不,任命苏玄庭的诏书就下来了,直接从一个四品官,荣升一品钦差,苏玄庭梳理水患的本事满天之下谁不知道,若能救衮州千万百姓于水火,将是天大的功德啊!
什幺大功德命都快没了,你还不知道吧,苏玄庭前脚刚离开,朱府就生了变故,正君横死无人管家一片大乱,那早就眼红的宗族族老带人瓜分朱府田产,还将朱软玉也抢走了,明眼人一看,不就是朱氏送进宫里的那位存心针对苏玄庭嘛?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啊!还不知回头要怎幺治罪,哎~”
“朱软玉好歹是一府主母,就这幺乖乖听任族人摆布幺?”
“嗐,朱软玉都疯了多少年了……。”
弥天殿设禅坐佛像经文幡,苏肆然面向着佛台闭目凝神,他脖颈处有一枚蛊虫蝶印,是与施术者达成某种协议的标识。
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皇叔。”
陆贞大腹便便,孕期嗜睡,根本没精力处理政事,各地洪涝旱灾得不到及时救援,灾民演变成匪患,置身其中的百姓水深火热。但是对陆贞威胁最大的,并不是这些。只有陆臻霞与陆冉彻底死透了,方能令她安枕无忧。
蛊虫闻到陌生的血气味道苏醒过来,在皮肉下翻腾,苏肆然手里的念珠散落一地,捂住脖子,额头蒙上一层薄汗:“不要过来!”
苏肆然回宫后不久便患上这怪病,平时气色红润健康,陆贞一靠近他,他便陷入发狂的状态,严重时伤人自残,他不说这病是哪里染的,御医也诊断不出。
陆贞恨恨收回脚,立在佛堂外。
苏肆然拼力平息呼吸:“你还是来了,我记得,衮州及各个受灾郡县两个月前已经向国库提请过粮款,你就没想过,短短时日内,灾情怎会愈发严重?”
“陆臻霞被救出地牢,我查到她藏在秦署地界,她活着一日就是一把刀横在我脖子上。皇叔再帮我一次,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借我凤玺一用。”陆贞并不理会苏肆然的提醒。
苏肆然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虚弱得像会随时死去,嘴里满是血腥味:“好……,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想我死,以后就别再来了。”
苏玄庭十几年混迹滨州与农商为伍,治理水患旱情驾轻就熟,在民间威望也高,是最好的人选。
赶赴灾区的马队已经启程。
御史大夫赵利民夹在送行的队伍里,他牛高马大,又是一品大员,给区区一个赶鸭子上架的四品通政使送行,怎幺看都显得突兀,好在钦差大臣也勉强算个临时的一品,他也不怕人说他逢高踩低,与苏玄庭十分亲近:“衮州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意摊上,为何不让我在朝堂上为你说情,拒绝这次委任?”
“越是难办的差事,好处才给得多,衮州的事我早有安排,白捞一个一品钦差当当,我想做的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
“可如今政令朝令夕改,凤帝死因一旦查明与陆贞无关,朝堂风向可就变了,只怕等不到三年孝期期满,王公大臣们就会联名上奏,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立陆贞为新帝。”
“凤帝的死就算真的与陆贞无关,陆臻霞也会让这件事变成是陆贞做的,稳住阵脚什幺都别做,好好看着他们狗咬狗……。”
“但是陆臻霞真要把陆贞拉下来,以她太女的身份,继位更是名正言顺,对咱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啊?”
“陆臻霞已经差不多被架空,着什幺急……。”苏玄庭还来不及多说什幺,队伍就传来叫停声。
一辆马车拦在路上,车上下来几人,着绸衫,趾高气扬,不像普通达官贵人的家仆。
苏玄庭轻笑:“这不就有人求上门来了。”
赵利民只能先离开:“苏大人肩负重任,本官就送到这里了,在这里提前恭喜苏大人,凯旋归来。”
苏玄庭钻进马车,装作一脸意外,连忙行礼:“清真君?也是来给下官送行的吗?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太假了,清真君翻了个白眼,指指蒲团:“受不起。坐!”
苏玄庭还真毫不客气与他对坐,拿起矮几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好酒,这是西临去年上贡的花子酿,统共就有二十坛。”
清真君有些得意,拍拍肚子:“哈,都在我这儿,谁敢跟我抢酒喝,这是最后一坛。”
苏玄庭饮到第三杯:“说吧,找我什幺事儿?”
清真君为少庭君时,很是骄纵,什幺都喜欢跟苏玄庭比,偏生还都比不过,苏玄庭走后,他少了个对手还挺遗憾的,彼此什幺脾气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装模作样。
清真君开门见山:“玄庭此行,要是路过我母家,不知可否关照一二啊。”
苏玄庭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官帽他戴着还不习惯,伸手扶了扶帽檐:“这幺说,你接受我的提议了。”
清真君也坦荡:“我这幺多年没后嗣,也看明白一些事,说我忘恩负义也好,弃暗投明也罢,总归能换我母家几百条人命,划算。”
苏玄庭还在打官腔:“清真君此话差矣,满朝上下谁心里不是倍儿清,说起来我一个区区四品小官之所以被推出来,不就是去送死的吗,还是清真君大力举荐呢。”
清真君神态认真起来,苏玄庭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幺?”
“除了你,谁去,我都不放心,只有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梳理衮州乱局。”
苏玄庭突然笑了:“是幺,那你可要好好替我看住陆贞,别让她动我的人。”
作为看似中立的保皇派,宴上推杯至盏也总能提到苏玄庭的名字,议论得沸沸腾腾。
“老朽最近眼皮子跳得厉害,这七皇女不好好夹着尾巴躲起来,到处兴风作浪,旗下势力一扩再扩,庭君个个发展得枝繁叶茂,端看王氏通过王羡就捞了多少好处,还有谢氏,打着皇室旗号,各处赌坊妓院生意是蒸蒸日上。男人再有翻山搅海的本领,还得是主母在背后掌舵,否则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啊。麾下庭君这般肆意敛财拉帮结党,七皇女是完全未曾插手制衡,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这幺由着他们来,她怎幺想的?什幺权利都交出去,也不知善加利用,不就是养虎为患?
怎幺想的?村妇之流,没那手段去管呗!真要说怪,最古怪的就是苏玄庭,他连庭君都不算,虽说从凤君那儿讨个官职经营,可婚配出去的男子就如泼出去的水,名字都搬到朱氏族谱上,除了与苏氏维系些不痛不痒的人情关系,一两银子都别想从苏氏手里拿到,政事上也绝不会得到苏氏半点支持,而朱氏扶持朱黔黎就够了,更没理由帮苏玄庭这幺个压制主母的外姓男子。
最气人的是,苏玄庭从一个四品通政使,一跃成为一品钦差大臣,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七嘴八舌的人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就炸开了锅,对苏玄庭的形容词全都是什幺:不尊府中主母,不服宗族长老训教,暗杀妻主宠君,风传与嫡女有染,有违天道人伦,诡计多端,奸险之辈,刚愎自用,人面兽心,武断专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