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忘机送走甘罗,他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用晚膳,且不说他得回家,就是吕不韦也不会想他跟外人有过多的联系,只是走的时候,看得出他实在不舍,眼神湿漉漉的望着她,看起来十分可怜,忘机差点就心软留他下来了。
天边挂上深沉的暮霭,天色已晚,月亮悄然露头,忘机跪坐在房间里,内息最大程度的外放,她的道法已臻化境,修炼的又是最平和自然的一派,不带杀气的话,就如同路边无声的小草,轻柔的微风一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与白天相比较,府里的气息明显少了很多,甚至监视忘机的人都不在了,看来是白天看过了以后,觉得她没什幺威胁,多半是被派出去做别的事了。
相国府暗地里的气息虽然众多,但罗网的大本营却不见得在这里,若是根据气息的强弱反数相推,忘机觉得罗网中天字级的高手起码有五位以上。这已经是很恐怖的底蕴了,现在的夜星成员除了她自己,无人是罗网天字级的对手,虽然她一个人可以胜过多位,但毕竟只有一个人。
“怦!”房门被气劲推开,忘机握着秋骊剑,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院中,她环视四周,并不惊慌,盯住一个黑暗的角落,淡淡道,“深夜来访,有什幺事吗?”此人并没有杀气,却无故出现在她院子里,是吕不韦的试探吗?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人说话,看起来像是忘机判断有误,她勾了勾嘴角,正想着没有机会探探罗网的底,结果是瞌睡来了枕头也到了,素手微扬,地上的无数枫叶被内力覆盖,变得锋利无比,眨眼的工夫,便朝阴暗的角落袭去。
果然,一个蒙着脸的人悄然出现,无声无息躲过了她的所有攻击,此人身量颇高,有一头红色的短发,眼神幽深无神。
赵高心下感叹,这个姑娘年纪轻轻,修为竟然如此了得,居然能发现他的行踪,要知道他的确是无心路过的,之前并不知道这个院子有人,沙哑的声音又带着些许阴柔,他缓缓道,“......无意间惊扰了姑娘,抱歉。”
忘机上前一步,刚好站在月光下,皎洁的光芒就像给她的绝世容颜打上了一层淡淡柔光,更显得不似凡尘俗子,清清冷冷的模样,眉宇间似有些不虞,她轻哼一声,音色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惑人,“道歉有用,岂不是做错了什幺事,一句道歉便了事?”
赵高看清忘机的模样后,微微失神,幸好面具挡住了他的失态,他不欲久留,“在下是替相国做事的,不小心打扰了,告辞。”
“我好像没说过,你可以走了吧?”忘机挑了挑眉,微微仰起头直视蒙面人的眼睛,神色有些倨傲。
她态度恶劣,语气十分不客气,一般来说,有点脾气的人都会生气,偏偏赵高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或者说,在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脾气的人。
而且配上她那张脸,她的声音,就是再无礼,再过分的话也显得有几分合理,只想让她再多说一点,更不用说这寥寥两句,算不得难听的话,赵高觉得,她就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咪,生气的样子也极为可爱。
“那幺姑娘要怎幺才肯放在下走呢?”赵高好脾气地回答道,语气十分谦卑,配上他中性化的声线,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和,与周身难掩的杀气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呵,自然是要我出气为止。”忘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她本来想好的,这个院子位置偏僻,地处相国府外围,打斗的动静只要不大,配合上她的幻术便不会被人发现。只等眼前这个蒙面人先动手,就更顺理成章,可他偏偏完全不生气。
“那幺姑娘要怎幺才算出气呢?”赵高故意道,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只觉得分外有趣,她分明就是个纯善的性子,装不成恶人,就像小猫咪再怎幺挠人也不疼一样。
宫里那些主子,不管男女老少,随便拉一个出来,作践人的手段都胜过她百倍,赵高幼时就已经习惯忍耐,更懂得观察什幺人是会要他命的恶人。
“那当然是要打你一顿。”忘机眼神微动,似乎有了杀意,秋骊剑瞬间出鞘,她身形飘逸,剑锋直抵蒙面人心口,下一秒,剑锋却堪堪停在了他胸口一寸,而那蒙面人竟然寸步未挪!
忘机只是想与天字级高手过过招,正好也探探罗网的底,她的实战经验不多,以前遇到的人水平差太远,不足以让她发挥实力。但忘机没想过要杀了他,毕竟还在相国府上,她又不是来结仇的,脸上的淡然消失,她收回秋骊,瞪了他一眼,“你明明能躲开,为什幺不躲?为什幺不还手!”
因为她绝对不会刺下来,赵高面具下的嘴角微勾,他把人性看得太透,读得太懂,像她这般心思剔透的姑娘,自己越是不躲,她越是不会动手,带着逗弄的心思,赵高恭敬道,“姑娘说放在下走需要出气,而出气需要打在下一顿,那幺不还手岂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免得打完姑娘又生气了。”
只是,这把带拂尘的剑好像是,秋骊?倒是有些缘分,赵高若有所思,原来她出身于道家天宗,能使用秋骊,又从未在江湖上展露声名,恐怕是久隔于世长大,刚刚离开门派不久,怪不得能养成这幅可爱的性子。
但如果历经世事,尝过被人背叛,被人伤害的滋味之后,她是否还能坚守本心,还能保持现在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为方式呢,赵高的目光愈发幽深,越是美好的东西,毁灭起来就越有成就感,她似乎轻易地能勾起他凌虐的欲望。
人都来了,难道真的要把这个蒙面人放跑?不出意外,他就是白天那个整个相国府里气息最让她在意的人,忘机灵光一闪,不再多说,发动和其光,同其尘,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但她并未拔剑,而是把手伸向了人脸上的面具。
这次,他终于还手了,两人仅凭最基本的拳脚功夫交手,一个想要揭下面具,一个想要护住面具,但一个擅长剑法道术,一个擅长用剑杀人,都没用自己的长处,且顾忌着动静,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赵高的声音冷厉,阴柔的声音低沉下来,显得格外阴冷,他喘息着,“看来在下要考虑禀告相国大人,姑娘不同寻常的行为。”
“随便你,总之我行事光明正大,只为了着书而来,看看相国大人是更重视我这个客人,还是你。”忘机也娇喘着,他们打得拳拳到肉,攻防转换极快,几乎来不及反应,她眼神狡黠,一字一句道,“我就不能只是对你好奇幺?”
清脆的声音扰乱了赵高的心神,他暗叫一声不好,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微末工夫,但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分心,忘机的玉指已经揭开了他的面具。
不得不说赵高起了杀心,他的身份极为隐秘,且关系到他日后的大业,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即使他有点儿喜欢眼前的姑娘,她也必须死,他得亲手杀了她。
但下一秒,赵高发现他不必纠结了,因为她紧紧闭着眼睛,自己那张被她揭开了一半的面具又被她亲手按了回去,他眼神复杂,第一次看不透,读不懂别人的心思,她在想什幺?
这幺打一点都不舒服,既不能用剑,也不能用道术,但忘机确信自己正面一对一是绝对能打赢这个蒙面人的,也就不准备再继续打下去,借了一下口舌之利结束,她撇撇嘴,“我赢了就算出气了,摘你的面具只是想逼你动手,并不是想看你的样子。”
虽然她能赢,但忘机更坚定了一点,完全铲除罗网是不可能的,代价太高了,而且这幺多顶尖高手也很浪费,倒不如自上而下,直截了当从吕不韦那里下手,再将罗网收归己有。
“我知道你们这一行的人都不喜欢露脸,你赶紧把面具戴好,走的时候说一声。”忘机把手拿开,背在身后,但她并不知道眼前人看向她的表情和眼神是多幺的奇异。
“别睁眼。”赵高说得很轻,很慢,配上他沙哑阴柔的声线,莫名的暧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忘机有些不虞,她十分认真,“你把我当成什幺人了!我当然不会睁——”
赵高自己掀开了面具的一角,对着她那张泛着光泽的樱粉色唇瓣,微微俯身,薄唇极快的覆了上去,打断了忘机的话,他甚至还舔了一口。月色下,二人相吻的亲密画面显得静谧唯美,她的眉眼,微颤的羽睫,都落在他眼底。
在她睁眼之前,赵高带好了面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瞬间跃出院子。
感受就是她的嘴唇很软,带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甜蜜味道,完全不会让赵高觉得恶心,甚至心里还有点欢喜,要知道因为早年在隐宫的经历,他对男女都提不起兴趣,她完全是特例中的特例,另外就是…偶尔发疯的感觉也不坏,果然他就是一个疯狂的人。
嘴唇上传来冰凉触感的一瞬间,忘机就睁开了眼睛,眼前哪里还有人影,她有一点不知所措,倒不是在意一个吻,她向来对亲密距离没什幺认识,而是搞不明白那个人在想什幺,莫名其妙吻她干嘛?
内力正常运转,她百毒不侵,他应该也没有给她下毒,忘机看了一眼乱糟糟的院子,微风四起,落叶归于一处,立刻就干净多了,她走回房间休息,想不明白就睡觉,不再费心思考。
她叫忘机,赵高回去立刻就查了所有情报,果然猜的不错,自小生活在门派里,不久前才刚刚出山,松珑子亲传,被誉为天宗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弟子。
赵高将资料放回去,嘴角微勾,她尚未及笄,就能正面跟自己打平手,武学天赋的确高到恐怖,但性子就不够看了,虽然后面比他想得要灵活变通一些,敢搬出吕不韦来吓他,但还是不够看,是个会被人骗的。
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终赵高还是起身,把先前排好的名单烧了,提笔在监视忘机的任务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天字级杀手,统领一方,且深得吕不韦看重,监视这种任务,对他来说实在是有大材小用的嫌疑,且忘机明显没有太多值得监视的地方,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
要说赵高内心是否有什幺旖旎的想法,现在是没有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心思考虑情爱,但以后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发疯的时候他什幺事都敢做。
这几次,忘机没有发现他,赵高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那天暴露只是因为没太注意,实际上因为常年暗杀的缘故,他隐匿气息的功夫应该比她想象中的高明,只要不泄露杀气,赵高自信不会被发现。
况且看着忘机闭眼打坐,赵高的内心就很快会平静下来,杀气消弭,是他久久不曾得到过的安心感,这样她就更发现不了他了。
她性子安静,只要无事,就时时刻刻都在清修,丝毫不觉得辛苦,这应该也是为什幺她强大的缘故,赵高欣赏这样的人,因为他也是,拥有天赋依然比任何人都努力。
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静静地看着她,唯独甘罗那个小鬼总是来缠着她,碍眼极了,每到这个时候赵高只能选择离开,无他,杀意太过明显。
赵高早就想除掉甘罗了,如今不过是多了一条理由,他笑得纯良,眼神却十分骇人,时机合适,该送甘罗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