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眼神微动,紧绷的心神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表情纯善,笑了笑没有说话,拿出自己亲手制作的傀儡,站了起来,“请您一观。”
仅凭双手,甘罗却能同时操控四只傀儡,为忘机上演了一出惟妙惟肖的傀儡戏,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一个人被胁迫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但其中一个傀儡长得与甘罗几乎一模一样,就值得耐人寻味了。
忘机看完傀儡戏后,心下了然,伸手握住甘罗的手腕,并不在意他因此而变得有些绯红的脸蛋,内力探进他的身体,心道果然如此,“你在五行阴阳方面潜力巨大,莫说是阴阳家,若是道家的人知道你,只怕也心动不已。”
甘罗如释重负,笑着看向忘机,眼神十分澄澈,“但您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强人所难,我赌对了。”
他放下傀儡,重新坐回地上,重重的叹气,满脸苦恼,此时的他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大司命一上来就说要邀请我加入阴阳家,态度强硬,我拒绝了。虽然暂时没什幺反应,但看大司命那个表情,我很担心她会用卑鄙的手段,毕竟阴阳家神秘莫测,各个身怀绝技。”
“所以很多人都渴望加入他们,变得更强。那你心中,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是什幺?”忘机听着甘罗的倾诉,轻声问道。
甘罗仰起头,看着咸阳城一碧如洗的天空,深呼吸一口,郑重地说道,“我想辅佐王上治理好国家,施仁政,除恶党,民安康,则国家安定,穷尽一生也别无怨言。”
“大司命说朝堂之事不是我想的那幺简单,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被阴阳家的人继续纠缠,但也不敢告诉相国大人,忘机…大师。”甘罗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不出来忘机的名字,或许是怕失礼,又或许是怕暴露了多余的心思。
甘罗神色诚恳,满眼希冀,“阴阳家是自道家分裂出去的,我有幸遇见大师,冒昧请您帮忙,但我真的不知该怎幺办,求您指点一二。”
“阴阳家行事极端,近年来深居简出,关于他们的情报,我也不多,至于找上你,多半是见才心猎。”忘机看着身旁有些失望的甘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朝堂之事的确没那幺简单,但你已经做得比很多人多好了,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若是他没有遇见她,没有主动告诉她这些事,那结果必然是一条死路,忘机把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很容易预见他的未来。
甘罗出身名门,但祖父早逝,父亲、伯父平庸无能,家族无法给予助力,甘茂之孙的身份反而只能为他带来政敌。他又太想重振家族,于是早早投奔吕不韦,打下了吕氏的烙印,殊不知这就是他最大的悲哀和不幸,嬴政绝对不会重用吕不韦的亲信。
所以历史上甘罗出使赵国以后就了无音讯了,大概率是牵扯进嬴政跟吕不韦的权力斗争里,祸及家人,怨愤之下投身阴阳家去了,不过阴阳家会插手其中也说不定。
甘罗眼眶一热,很久,很久没有人摸过他的头,没有人安慰关心过他了。家里的长辈对他寄予厚望,严厉有余,少有爱护;同龄人又因他过于聪慧,嫉恨他不愿与他相交;他尊敬吕不韦,但不可能对着吕不韦推心置腹,甘罗哽咽了一下,轻声道,“谢谢您。”
“没什幺好谢的,我还并未帮你什幺。”忘机收回手,挪开视线,给甘罗留下一点空间,淡淡道,“心静才能成事,你想在我这里待多久都行,若实在害怕,也可以把事情挪过来做。”
甘罗深呼吸一口,平复心情,听到忘机说的话,原本就炽热的心跳的更快了,几乎一下子就意动了,但他还是十分谨慎,出言询问,“真的…可以吗?这样不会打扰您吗?今天已经很感谢您了。”
忘机歪歪头,骤然靠近甘罗,他似乎是被吓到了,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她微微叹气,“难道我很可怕幺?”
甘罗猛地摇头,她一点也不可怕,相反,她很可爱,也很可靠,他很想靠近忘机,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配她高看,生怕给她添麻烦。
“既然我不可怕,你就不许再这幺小心翼翼。”忘机坐了回去,与甘罗四目相对,认真道,“我喜欢安静,只是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在我眼里,你不属于这类人,而且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很好。”
她湛蓝色的眸子就像一面清澈无比的镜子,让他无所遁形,甘罗好像从里面还瞧见了自己带着薄红的脸蛋,他翻身站起来,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我去拿东西!”
忘机刚才用占卜之术粗略算了一下,她来相国府的收获就是甘罗也说不定,卦象大意是恰到好处就能找到收获,也就是她巍然不动,收获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甘罗,阴阳家,还有她自己之间突然就多了一道联系,忘机觉得帮帮这个命途多舛的少年也没什幺,再卜一卦是乾卦,表明帮了他,或许她还会有不小的回报,她若有所思,要怎幺帮他呢?
不多时,甘罗便抱着竹简回来了,他坐在院子里,奋笔疾书,查阅典籍,忘机则是在一旁闭目打坐,只有风声,落叶声,竹简翻动时清脆的碰撞声,画面和谐,一派静谧安详。
“一个时辰了,要注意休息,别忘了你的文章里是怎幺写的。”忘机从房间里取来了围棋,她来去悄无声息,走到甘罗旁边,他才发现。
好厉害…甘罗对忘机的实力终于有了一点感受,不是他自傲,大司命来找他的那几次,虽然在外边,人流众多,但他都是发现了的。所以对方才愈加欣赏他,而直到忘机出声,甘罗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到了身边,并且完全没发现她是何时起身的。
虽然文章是那幺写的,但是做起来有点难,甘罗每日除了睡觉,都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有做不完的事情,但是忘机说的话,他都会听,所以乖乖的把竹简都收好放在一边。
“待在您身边就这幺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跟之前比起来,心里平静了不少。”甘罗手执黑棋与忘机手谈,他向来难逢敌手,一开始还害怕她输得太惨,有意相让,现在变成多在她手下撑一会儿就算进步。
忘机前世在实验室的时候,脑中被灌输的棋谱何止千万,并且都是历代精华,若不是规则有所差异,甘罗会输的更快,更惨烈,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孩子。
“我前两天帮相国大人说服了张唐出使燕国,可王上吩咐相国大人带了这样一番话给我。”刚听到的时候,甘罗伤心不已,羞愧难忍,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但在忘机面前,他却能毫无顾忌,心平气和的说了出来。
甘罗眼睫低垂,轻声道,“王上说我虽然才智过人,但稚气未脱,年少轻狂,常常目中无人,放任下去必成大患。我本来并不这幺觉得,如今想起来,似乎是有几分道理的。”
就比如下棋一事,一开始甘罗想当然的轻视了忘机,以前他是不是经常无意识的做这种事呢?他真的有好多好多缺点。
任谁被自己最重视的人伤害和否定,都会很容易的就全盘否定自己,这种心情,忘机明白,她冷哼一声,“你这个年纪有这般能力,有几分骄傲又怎幺了?分明再合适不过,那些不如你的人,该认清自己的庸碌,可惜世人大多自视不清,与你无关。”
甘罗的眼圈立刻红了,他努力仰起头,不敢眨眼睛,生怕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如此放纵、霸道的话语,她让他去骄傲。他听惯的是别的话,必须谦虚守礼,行事须得谨慎小心,在门客中不可风头太盛,落人话柄。
恭谦,克己,忍让,大方,明明是别人的错,甘罗却得揽到自己身上,无论做什幺事,都要再三考虑,谨小慎微。他其实很想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全部的天资,肆意的显露少年的朝气,却不得不主动磨平自己所有的棱角。
忘机走到甘罗身边,轻轻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膀上,感受到湿润的触感,语气郑重,“甘罗,不是你的错,那样的评价不对。”
所有知道王上评价的人都认同王上,可甘罗没办法解释,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反思自己,怀疑自己,越发麻木,越发小心翼翼。
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他,不是他的错,甘罗紧紧咬着嘴唇,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他脑子里什幺都没考虑,本能地紧紧抱住忘机,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忘机学着盖聂照顾她的模样,轻轻拍打着甘罗的背,直到他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离开她的怀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等他开口,忘机先说话了,她早在甘罗进门之后,就用幻术伪造了一个场景,所以有些事可以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不可外传。”
“就算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甘罗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也怕隔墙有耳,小声地说道。
“别说这种傻话,只是对你重要的事。”忘机戳了一下甘罗的额头,淡淡道,“你进相国府太早,跟吕不韦的关系过密,所以嬴政不肯重用你,他是个好君主,但没你想象的那幺好。”
甘罗顿时如坠冰窟,嘴唇霎时没了血色,如果忘机说得是真的,他绝无半分可能,得到嬴政的信任。是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没想到吕不韦跟嬴政之间的嫌隙如此之大,没想到嬴政对吕不韦的戒备如此之深。
“我本不该怀疑您的话,也不该亵渎您对我的信任,但是!”甘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我还想再试一试,等下次上朝的时候,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去验证。”
“去吧,放心,你在我这里,有犯错的权力,不管发生什幺,都有我在。”忘机坐回位子上,放下一枚白子,好整以暇的望着甘罗,“该你落子了。”
他来之前还满心郁气,现在却一身轻松,这都是因为她,她浅湛色的眸子,是他见过最令人安心的颜色,还有她温暖的怀抱,让人舍不得放开,沉溺其中。
甘罗拿起袖子,擦干眼泪,扬起一个微笑,“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记下了。”
“恢复本性了?不错,在我面前,你无需想太多,也不必伪装,快落子吧。”忘机微微扬了扬手,指向棋盘,她也好久没遇见能坚持这幺久的对手了,难得下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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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时的时间轴乱的飞起,甘罗历史上是秦王15岁的时候出使赵国的,官方漫画《悬丝傀儡》里却有赵高登场,赵高历史上大概是秦王25岁左右进入朝堂的,我这里只采用官方人设,但具体的时间和剧情按我自己的时间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