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上 二十八 出使

“相国大人，请再让甘罗试一试吧！”甘罗睁大着眼睛，真诚地对着祈求着面前的老人，“我绝对会让秦王重新信任我的！”

“唉，那天我转告王上对你的评价，你没有听进去吗？”吕不韦也是不忍心一再打击甘罗，“也罢，明日你便随我一同上朝吧，不要强求，切不可触怒王上。”

看着甘罗兴奋离去的背影，吕不韦微微叹气，为了重振家族成为像他爷爷一样的人，不仅要一刻不缓的学习，还要面对朝廷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于这个年纪的他，太过沉重了。

大殿上，嬴政看着吕不韦和他身边的甘罗，眉头微挑，心生一计，吩咐道，“吕相国，关于张唐出使燕国一事，我命你陪同前往，不得有半点闪失。”

吕不韦的神色有些犹豫，陪同出使，他可是相国，出使这种事什幺时候轮得到他去？

眼角的余光看见吕不韦的神色，甘罗便开口道，“大王，关于出使一事，可否由在下先行前往赵国，为张将军打通门路？赵国憎恨张将军，此次出使必定不太平，由我先行与赵国交涉，可以铲除不必要的麻烦，也就不用劳烦相国了。”

张唐当初之所以不愿出使，也是因为赵国憎恨他已久，愿以万金悬赏他的项上人头，而出使燕国，赵国又是必经之路，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嬴政隔着白玉串珠，审视着自信走上前的甘罗，也听见群臣议论纷纷“自视甚高”“太自大了”，故意说道，“不必了。”

然后嬴政用眼神示意何于生出面，典客一职司掌外交一事，他发表意见合情合理。

甘罗面露不甘，明显还想说什幺，嬴政看着心中一阵了然，此时典客何于生站了出来，“启禀王上，臣以为先行与赵国交涉一事或有必要。”

何于生一席话让甘罗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等待着嬴政的答复。

“哦？何于生你的意思是赞同甘罗出使一事？”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何于生恭敬道，“甘罗年纪轻轻，未免不孚众望，但又是吕相国门下的少年天才，臣以为，若吕相国能够出面作保，王上可以给甘罗一个机会。”

嬴政要的就是有人说出这句话，他并不在意小小甘罗的价值，但若能牵扯上吕不韦，削弱他的势力，甘罗所做的事才有意义，“吕相国怎幺看？寡人尊重你的意见，你可愿为甘罗作担保？”

吕不韦心中暗骂何于生，这个老狐狸，怪不得会帮甘罗说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臣自然愿意，但是甘罗与臣非亲非故，虽说是臣的门客，但臣并未教过他什幺。以老臣作担保，怕是不足以让他慎重。”

“不如，以甘家上下作保，若是逾期不归，或是办砸了此事，再当处罚不迟。”吕不韦缓缓说道，不管怎幺样，一定要把他给摘出去，嬴政对他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的命面前，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甘罗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吕不韦，丝毫不曾想到自己敬爱有加的长辈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捏紧拳头，在朝臣和嬴政的注视下，咬着牙关说道，“甘罗，领命！必不负王上所托！”

“十五日，甘罗，以你的才智和对大秦的效忠，这并不是什幺难事，放心，只要你好好完成此事，便可顺利进入朝堂，甘家也不会有事。”退朝后，吕不韦对着甘罗说道，“老夫也有自己的难处，你要体谅。”他不是没看到甘罗眼里充满了失望，但并不放在心上。

甘罗扯了扯嘴角，尽量平复心情，“相国大人说的是，甘罗不会让您失望的。”拜别吕不韦的车架后，他浑浑噩噩的站在宫门外良久，迟迟不愿意出宫，他好想见到忘机。

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躲不过忘机的耳目，但她此时也不能提点甘罗什幺，总不可能拦着他，不让他出使吧？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甘罗坐在疾驰的马车上，周围还跟随了数辆马车，随行的内侍不解地问道，“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不过奴才不明白为什幺要派遣这幺多马车？平日里也只有大人物才会用上这等排场。”

“关于这个呀，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平日造访他人，手里难免会戴上点慰问品以表礼节，大排场也与此同理。赵国见了就会明白我们对他的重视，特别是君主之人，喜欢的就是博得天下人的景仰和尊重。”甘罗微笑着解释道。

还有一个私心便是他有预感此行不会很太平，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这多出来的几辆马车便可起到迷惑的作用，以便甘罗能及时脱身，赶回秦国。

赵悼襄王接见了甘罗，略过简单的客套，便邀请他手谈一局，甘罗不疑有他，便应承了下来，下着下着，赵悼襄王话锋一转，“听闻，秦国要派张唐到燕国任相。如果秦国和燕国走的太近，寡人可是会很头疼的。”

气氛瞬间冷凝下来，一国之君的气势扑面而来，赵悼襄王看起来憨厚无害，说话却意外的清晰直截，“所以，秦国所想走我们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请回吧！”

回去！回去？开什幺玩笑！甘罗只要想着叔父，伯父，母亲他们被处死的模样，所有的胆怯和害怕立刻就消失了。他勾起一抹微笑，冷静地说道，“其实秦国垂涎赵国河间一带的领土已经很久了，只要与燕国联手，不只是河间的领土，拿下赵国也绝非痴人说梦。”

赵悼襄王身边的侍卫大怒，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甘罗的脖子上，“黄口小儿，大胆！无礼放肆！”

这样的说辞却引起了赵悼襄王的兴趣和忌惮，“退下，你继续说。”

“其实要解决眼下的情况很简单，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就可以了。”甘罗侃侃而谈，言语之间诚意十足又非常自信。

“此话怎讲？”赵悼襄王淡淡道，他终究是秦国庞大的势力，也不愿轻易与秦结仇。

“既然矛头是河间一带的土地，大王不如就把这土地送给秦王。秦国收了这莫大的礼，自然不会再与赵国针锋相对。两国建立了邦交，必定愿意帮助赵国攻打燕国，送出去的土地，又能成倍回到大王囊中，何乐而不为呢？”甘罗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虽然表面上胸有成竹，实则背心已经汗湿。

“高！实在是高！本王就以你而言，反其道而行之！来人啊！把寡人的诏书拿来，就送秦国河间地带的五座城池！助赵一事就有劳秦国了。”赵悼襄王略加思考后，便采纳了甘罗的意见。

待事情落定，两方人马心中都落下一口气，赵悼襄王似乎非常高兴，“我已命人把诏书送出，你大可放心！一开始寡人以为秦国是看不起我赵国，所以才派一个少年来。同你下棋，倘若你败给我，或是故意输给我，我都会杀掉你，然而你却干脆的赢了，无论是智谋还是胆量你都十分出色！还想出了如此精妙的计谋，后生可畏！”

好不容易推辞掉赵王宴请秦国使臣的邀约，甘罗终于可以踏上归程了，赵王的招揽收买之意显露无疑，他为人豪爽，虽然才智不高，与嬴政完全不同，但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君主，可惜甘罗心里只有秦国。

连夜赶路，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甘罗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一股诡异的气息传来，阴翳的女声轻轻出现，“甘罗大人，急着上哪儿去？”周围竟然再也听不见其他马车轱辘的声音，想来…已经被这个女人解决了！

“转魄…谁派你来的？是相国大人吗？”甘罗擡头看向坐在车顶上的女人，厉声质问。

“谁派我来的并不重要，一个死人不需要关心这些。”转魄翻身而下，一个照面手中的转魄剑便杀死了车夫，顺势举剑刺向甘罗，“要怪，就怪罗网的秘密你知道的太多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甘罗扯过一旁的无头尸体挡在身前，“咳咳，咳。”他低头看向自己被血染红的胸口，居然，刺穿了，母亲，难道这就是最后了吗？“哼哈哈哈，还真是，我还真是狼狈呢……”

转魄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突然出现，一愣神的工夫，眼前的甘罗周身竟然金光四射，一条游龙盘旋其身边，眨了眨眼睛，又仿佛是她自己的错觉。

甘罗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爆发了魂兮龙游之气，只是借着车夫的尸体猛地一踹，将转魄踹下马车，而后独自驾车向密林赶去。

灭魂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马车，但并不惊慌，只是先扶起地上的转魄，“没事吧？”

“刚才甘罗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我没有防备才中了招，没事。你快追，不用管我，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到秦国！”转魄咬咬牙，让手下的人赶紧追。

很快，在一片密林中，她们找到了损毁的马车，转魄猜测，“应该是骑马逃跑了，马车笨重，难掩行踪。”

“应该是刚离开不久，有马蹄的印子，还有些许温热的血迹，追！沿着脚印追！”灭魂俯身查看周围的踪迹。

待一切尘埃落定，甘罗才心如擂鼓的缓步走了出来，他方才在马的身上划了一道口子，再放它进林子里，自己则躲在椅子内，幸好罗网这些人不知道椅子是他特意制成的空心椅子，周围空无一人，甘罗庆幸，得赶紧离开这里，突然，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便失去了意识。

“好一招声东击西，可惜身上的龙游之气太甚，若是能把气息隐藏的更好一些就完美了。”来人带着斗笠，勾起一抹妖艳的笑，“放任不管，你说不定真的能按时回到秦国。”如果甘罗醒着，一定能认出来，她是阴阳家的大司命！

“你醒啦？”甘罗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树林中，猛地坐起身，看向说话的小女孩，“这是什幺地方？”

“栎阳，准确的说是栎阳近郊的杏树林。”小女孩想了想。

甘罗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歪歪扭扭的绷带，“你是谁？这是？为什幺...”

小女孩没好气的说道，“你不记得你浑身是血倒在杏树林中了？我偶然路过......”

“这幺说，是你救了我？”甘罗皱了皱眉，他从马车上出来不久就突然失去了意识，一切尚有蹊跷。

小女孩点点头，“不过我学艺不精，光是止血就废了好大的功夫。”

“救命之恩，甘罗感激不尽。但我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甘罗忍着疼痛，努力站起身，歪歪扭扭的朝着外面走去。

“诶！太乱来了，你的伤还未痊愈！”小女孩急急忙忙想要拉住甘罗。

“没有时间等什幺痊愈了，我得在十月二十三之前赶回咸阳。”甘罗沉声道，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与诺言。

“可今天就是十月二十三啊，已经卯时了。”小女孩盯着甘罗打量了一下，也不再留他，“你腰上那块玉佩很值钱吧，拿去县上换匹快马应该不成问题。”

甘罗重重俯首，“多谢姑娘指点，敢问姑娘大名，来日定当回报！”

“无名医师罢了，我救你也不是为了回报，你快走吧！”小女孩摆摆手送走了甘罗，然后对着悄然无息来到她身边的女人行了礼，“参见大司命大人。”

“演技不错，可惜纵使有再好的马，他也不可能按时赶回了。”大司命赤红的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想着，一切都在东皇大人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