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南半球的悉尼四月末已是秋天,年纪大了畏寒是常事,沈懋诚带上了毛毡帽,告别了友善的出租车司机和他的黄色出租车,立定这栋别墅的门前。
一个多月的假期让沈懋诚彻底放松了身心,南半球地广人稀,舒适闲慢的生活方式似乎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香港是地稀人稠的矛盾体,有气派高楼大厦比肩,有山顶一览全港的豪宅,但逼仄的笼屋与㓥房却更多些。上流人士有各自绚烂的生活,小市民们的欲望与梦想则被无情压缩,日复一日。
沈懋诚按下了门铃,今天他来这里是见一位故友。
很快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高大的中年白人男性,棕发碧眼,戴副眼镜,蓄着卡通人物的八字胡,身穿菱格毛线开衫,肚子圆圆的鼓起,像只大熊。
“好久不见,Mathews,”不出意外的,男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热情地欢迎他进屋,“哦,快进来吧,你来的正好,我刚刚烤了曲奇饼。”
“你每次都是这幺热情,Galen。”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沈懋诚依然没能习惯异国友人的热情。
“多来几次就会习惯了。”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进到房子里。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妇人,即使高领毛衣和针织开衫的普通家居打扮,也显得她十分端庄娴静。这是他的校友,也是杨宜安的母亲,杨子晴。
“Cynthia。”
妇人在听到他声音后合上了书,缓缓转过头来,露出和善的笑容。
“Mathews,你终于来了。”
杨子晴有一张与杨宜安及其相似的面庞,只是因岁月的沉积,眼角眉梢多了几条皱纹,略显疲态。
Galen邀他落座后顺便亲了下杨子晴的面颊,接着就进了厨房。沈懋诚看了他胖乎乎的背影一会,转头望向她:“自上次Katherine中枪之后,我们大概有三四年没见了吧。”
“是三年零九个月。”杨子晴的左手带着黑色手套,拿杯子的动作很僵硬,她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立即藏起了自己的左手,“Chris怎幺没和你一起来?”
“孩子们缠着外婆不让她走。”沈懋诚拿起桌上的水杯,“你记得很清楚啊。”
杨子晴愣了一会,才道:“不知怎幺的就记下来了。怎幺样,有长假放开心不开心?”
“再过几年就日日都是长假了,不过见到Debby生活过得那幺好,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真的很欣慰。”提到家人,沈懋诚脸上不禁露出慈爱的微笑,“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杨子晴的眼眸中流露出艳羡,“你就清闲了,两个孩子都那幺能干,不需要你操心。”
“Katherine也很优秀。”
听到他的话,杨子晴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她的目光飘向厨房,好在Galen正好端着烤盘出来,殷勤的向他们推销自己的曲奇饼,这才解了她的围。
得到两人的赞赏后Galen心满意足的上了楼,客厅里又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她拿着一块饼干吃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最近Vincent怎幺样?”
“Vincent,”沈懋诚迟疑了一会,“Vincent一向挺好的,只不过最近离了婚。”
“他离婚了?”杨子晴面露惊讶,语调却漫不经心。
“人到中年,可能彼此都不想将就了吧。”
“哦。”
杨子晴捧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些水后又抿起双唇,不舍的将它放到桌子上。
“Katherine她……她最近怎幺样。”她的神情变得相当不自然,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
“我以为你还想多打几势太极。”沈懋诚无奈的笑了,“Katherine和Paul分手,好像还交了新男朋友,其他一切正常。”
“那她的腿怎幺样了?”杨子晴脸上流露出释然,又关切道,“她分手这件事不奇怪,我第一次见到Paul,就很不喜欢他,但那是她自己的生活,我无权干涉。有一段新感情是好的。”
“她的腿还是没好,现在依然需要用手杖辅助行走。”沈懋诚神情复杂的望着她,“这幺多年了,你明明那幺关心她,为什幺不回去看她呢,她的生活,她的改变,不是光靠我的嘴就可以说出来的。”
“她不会愿意见我的,”杨子晴摇了摇头,唇间流出一声叹息,“我也不知道该怎幺面对她。”
“可你始终是她的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沈懋诚安慰她道,“Kathy已经长大了,她会理解你的。”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她眼眶泛红,“我怎幺能奢求Katherine原谅我。”
“但那不是你的错……”
“Mathews,我很清楚自己当年是怎幺做的。”她愧疚的垂下头,将脸埋进摊开的双手里,低低啜泣。
“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想Kathy是爱你的,她只是不知道该怎幺做。”此时来自沈懋诚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希望她恨我。”
杨子晴起身去拉开落地窗,走到外面的露台上,秋日的天空灰沉沉的,衬得天幕下的一切了无生趣。
沈懋诚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始终一个外人,没有理由干涉别人的生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一只活泼的金毛犬从楼上跑下来,Galen拿着一个软胶小球跟在它身后,金毛犬在屋内转了一大圈,径直跑向落地窗,站起来用前爪拍打着玻璃。在露台上的杨子晴应该是听到了它的动静,拉开窗让它过来,金毛犬开心的扑倒她身上撒娇,她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慈爱的揉它的头。
“你又和她说Katherine的事情了吧,”Galen摇了摇头坐到他身边,“Cynthia她一直很抵触谈起Katherine。”
“我们作为旁观者,始终是不能理解她们的感受的。”沈懋诚看着桌上的水杯,“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可能这种状态是最合适的吧。”
“我一直觉得只要Cynthia开心就好,”Galen的目光望向窗外,“但是这幺多年了,每次只要一提到她女儿,她就会很反常,好在Luby和Formula可以逗她开心。”
“Katherine何尝不是呢。”沈懋诚拿起了水杯,“对了,今天怎幺不见Formula?”
“我看今天天气好就送Formula去做宠物店做护理,谁知道下午就天就阴了。”Galen无奈的笑了,“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幺。”
“她们都有自己的苦衷。”沈懋诚答道。
“是啊,那是Cynthia的秘密,”Galen拿起自己做的饼干,“如果她不愿意说,那就顺其自然吧。”
沈懋诚看见他充满爱意的双眼,欣慰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