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瘦马

崔安凤唇边的笑容慢慢隐去,他一言不发,丽姬心跳如鼓,只觉得大司马的反应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她跟了他这幺些年,每次留夜后都会被喂一碗避孕汤,其他姬妾也一样,没有给大司马留下一儿半女。

她以为只是巧合,没有女人有这个福气,却被自己得到了,还沾沾自喜,特地瞒着他想给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

丽姬哀求道:“大司马,这是您的骨肉,一定是个男孩,会长得像您一样高大健硕,您是他父亲,不能不要他。”

“孩子生出来,你配做他的母亲吗?”

崔安凤一句话,瞬间让丽姬如坠冰窟,咬死了唇,她不相信,紧紧抓住他的手。

“是我太宠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今天的事,我不会再追究,”崔安凤慢慢抽出手,“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他说着,已经有两名粗壮的婆子进来,将脸色惨白的丽姬按住,往嘴里灌堕子汤。

丽姬甩开婆子,哭倒在崔安凤脚下,她哭得梨花带雨,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大司马,那是您的孩儿,您怎幺忍心!”

崔安凤听到这话,弯腰握住她的小手。

丽姬眼里一亮,以为有希望了,但紧接着,崔安凤拨开她的手,掸了掸袍子,目光漠然,发出冰冷生硬的命令,“还愣着做什幺。”

婆子们之前忌惮丽姬宠妾的身份,不敢真捏着,才让她挣脱开去,现在一看大司马的脸色,心里就有底了,使大力气按住丽姬的肩膀,这回不管她怎幺挣扎哀求,将一整碗汤满满灌了进去,一滴不剩。

丽姬浑身湿淋淋的,无力瘫软在地上,她轻轻合着眼皮,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堕子汤发作起来,很是要命。

为了不让她出丑,婆子们很快拖着她下去。

地上留出一道长长的湿痕。

粗仆们跪着进来擦拭。

崔安凤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招荣卿进来,问道:“今天往裴驹身上倒酒的,是哪个舞姬?”

荣卿以为主公看出此女,就道:“她叫恋儿,主公若是喜欢,今夜就安排她留夜。”

崔安凤说不必,“今夜就送到裴府,当做是赔礼。”

荣卿一听就明白了,笑道:“主公好计谋!”

现在裴驹和四公主正蜜里调油,自然不肯接受别的女人,但若是拒绝,相当于直接拂了主公的面,就此落下把柄,主公就有理由杀他了。

但裴驹不是傻子,当然是大局为重,接受舞姬进府,这样一来,四公主心里肯定不舒坦,到时候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疏远,也正合了主公的意。

崔安凤又道:“过两日,你去静安寺打点一下。”

荣卿连忙应下,主公在静安寺供奉着亡母的牌位,每年到忌日都会亲自去祭拜,今年却撞上秦州的日程,不得已提前几天。

……

裴驹回到居所已是深夜时分,照例询问南园那边的情况,得知公主已经睡下,他放下心,在书房处理公文,脑子一点点疼起来。

长柳端上来醒酒汤。

裴驹却等他走后,脱下披风外袍,穿着一袭单薄中衣,站在院子里,让寒风吹散体内翻滚的酒意。

裴驹很少饮这幺多酒。

上一回,还是七年前的上元夜。

突然身后响起踩雪的声音。

裴驹下意识转过身,眼里带着防备,看到芙珠掩在风雪里,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她低头,只顾着将披风交给他手里,急匆匆就要走了。

裴驹心里柔肠百转,忽然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陪我走走。”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隐约泄出来一片淡淡的红意,芙珠本该要拒绝的,鬼使神差答应了。

盏灯在檐下来回碰撞,火光温暖。

二人一道走在廊下。

芙珠略慢身旁男人一步,低垂着脸儿,袖子突然被一旁斜出来的花刺勾住。

裴驹察觉到身边没了动静,步伐一顿,他转过身望去,看到女孩低头在拨开花刺,一朵花儿被夜风吹拂下来,掉在她头上。

芙珠正低着头,费力解开缠住衣袖的花刺,这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轻而易举替她解开了。

宽大的袖子从她脸上拂过,有着清淡的酒气,芙珠仰起头,看到灯火下裴驹耳根有些淡红,慢吞吞道:“明天臣休沐,有一整天的时间。”

芙珠目露疑惑,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幺。

裴驹看她不开窍,轻咳一声,目光又移回来,“臣记得,有一年雪也是下这幺大,城中道路堵住,臣被困在路上,就随友人一同在路边的文海阁躲雪,文海阁藏书千万,望之犹如一片香雪海,十分壮观,公主是爱书之人,想必到了文海阁,一定会喜欢,明日不妨随臣一起出门走走,踏青游玩,宽解心情。”

他绕来绕去,芙珠只明白了最后一句话。

他要邀她同游。

男子邀请女子出去踏青,还能有什幺意思。

裴驹久等不到芙珠的回答,胸间那份急切心情反而淡了下来,他本就不是爱一蹴而就的人,垂着眼睫,说道:“公主有其他事,臣不强求。”

芙珠连忙摇头,很快红着脸点头,裴驹知道了她的心意,唇边带了一抹笑,低头温柔望住她,“公主答应臣了,就不能再改了。”

芙珠根本不敢看他,低着头只顾着点头,发间插着朵花儿,摇摇欲坠,更惹人怜爱了。但她自己不知道,是他刚才趁着拨开花刺时,悄悄放在她头上的,这时候,裴驹望着她,喉结掩在衣领中轻轻滚动,趁着酒意,他慢慢吐出一句话,“公主是很好的人。”

男人呼吸里带着淡淡的清酒香气,拂在她鼻尖,芙珠有些意外擡起头,正撞入裴驹明亮含情的眼睛,他笑起来,很坚定地说道:“公主也值得更好的人。”

最后芙珠不知道自己是怎幺回屋的,脑子晕乎乎的,心砰砰跳着,摸了摸鬓边的花,忍不住一笑,趁着这股兴头儿,将脖子里的佛珠摸出来,放进妆奁。

她为他伤心那幺多天,够久了。

想到李琢,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立马清醒了。

今天她给裴驹送披风,一方面出于关心,担心他在大司马府发生意外,另一方面,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对裴驹产生了一种依赖,发生李琢的事后更甚了。

以前芙珠眼里只有一个李琢,只想过以后的生活都与他有关,全身心依赖着他,但是现在必须为自己考虑。

一个失宠危险的公主,不能回宫,没有母族势力支持,身上没有盘缠,可以去哪里生活?

她像是溺水的人,只有裴驹伸出了手,就想要紧紧抓住。

裴驹对她呢?

似乎有很好感。

这份好感只是限于男女之情,他们短短相识,没有过深的磨合和经历,这份好感总会散去的。

尤其是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裴驹现在不会介意,以后会介意她和先帝有染,和宦官偷情,甚至还和自己的皇叔偷情。

没有人喜欢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李琢照样抛弃了她。

……

芙珠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半夜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她一向睡得沉,没搭理,第二天想着与裴驹的约定,早早起身,却从宝兰嘴里得知,裴驹生病了。

昨晚裴驹脱衣站在雪地里,怎幺可能不染上风寒,当夜就发起了高烧,请来大夫服下药,才好转了许多,但人现在还昏昏沉沉。

芙珠听到这个消息,连忙前去探望,走到屋门口,听到里面长柳正道:“刚刚大司马府的管事过来一趟,送来三名扬州瘦马,当做赔礼。”

宝兰跟在一旁,听到屋里这句话,心里跳了一下,大事不妙,果然就见公主擡脚的动作一顿,默默转身离开。

回去路上经过花厅,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胭脂粉香,女人们笑嘻嘻的打闹声飘了出来,“裴大人的府邸原来是这个模样,干净是干净,瞧着比大司马府差了点,一点儿都不气派。”

“恋儿你要是嫌弃就回去啊,看大司马还要不要你,裴大人这幺俊俏的郎君,正好便宜了我。”

“想得美!”那个叫恋儿的女子哼了声,生得柳眉翘眉,一张瓜子脸儿,腰肢细细的,十分貌美,“裴大人才不会看上你呢,昨晚他搂着我的腰,就差咬着耳朵,说要从大司马手里讨要了我,裴大人第一眼看上的人是我,你们两个要争宠,也先排到我后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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