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两个女子知道她大舌头的德行,能将三分说成七分,嘲笑道:“别忘了,这裴府还有一位正宫娘娘,还轮不上你。”
恋儿柳眉挑得高高的,摸着自己刚涂染水仙花的指甲,“一个哑巴,也配和我争?若不是她,裴大人名声何至于这般差?要我是她,羞得自请下堂,哪还有理由继续待着?”
她们对视一眼,就见眼里满是轻蔑之色,都知道四公主肮脏的名声,纷纷笑成了一团, 浑然不知厅外有人听去全部。
宝兰听得生气,怕公主伤心,解释道:“昨晚宴上,这个舞姬不长眼色,把酒洒到大人身上,事后大司马代为赔礼,送来这几个瘦马。大人在病中,没有功夫处置,公主不如替大人清理内院。”
宝兰没有压低声音,故意要让厅里的人听见,果真就见她们安静下来,纷纷闭上了嘴巴。
恋儿却知道四公主是哑巴,据说还是一副软弱性子,立即笑盈盈走出花厅,主动赔礼,“是妹妹不懂事,说错了话,姐姐千万别生气,以后妹妹还要仰仗着姐姐,一起互相扶持,伺候大人。”
宝兰听到她喊姐姐妹妹,就恶心得不行,正要出口训斥,芙珠轻轻拉住她袖子,示意不要出头。
她明白恋儿的用意,故意激怒她翻脸,好给裴驹留下一个泼妇的印象。
但她们想错了,她和裴驹并不是真夫妻。
宝兰替她咽不下这口气,“公主已经是裴府的主母,何必看她们脸色,直接驱逐出府,大人也不会说什幺。”
芙珠摇头。
若真将她们赶出去,才是趁了崔安凤的用意,好借此机会告裴驹一个慢待上司,目中无人的罪名,到时候连同朝里谏臣一起弹劾,局势就难以控制。
她明白这点,裴驹只会比她看得更透。
这三个人,是绝不可能送出去了。
与其让裴驹做这个决定,不如她先做主,也好过到时候让他为难。
芙珠就让宝兰去安排。
但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想到恋儿那些话,明知道不可信,心里仍发着酸意,就像是冒出小泡子,她一个个按灭,又一个个浮起来,心里发麻发酸。
消息传到主屋时,裴驹正在换衣,准备邀请芙珠一道出门,去赴文海阁的约。
长柳走进来,有事要禀,“三位舞姬被公主留下,安排在北园住着,银票和卖身契要收起来吗?”
长柳说完,特意擡头看了一眼。
裴驹唇边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银票卖身契这些,原本是用来打发舞姬们出府,裴驹现在生着病,正需要清心休养,他拿这理由婉拒,崔安凤想发作也没有理由。
但现在,已经有人替他做出决定。
裴驹嘴唇略显苍白,眉目间也冷清了起来,沉默许久后,淡淡道:“就听公主的安排。”
……
接下来几日,裴驹静心养兵,芙珠也不去打搅。
二人没有见面,相安无事。
倒是北园住着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白天夜里热热闹闹,笑声一片。
最近天冷了,芙珠身子不大舒畅,不想惊动众人,让宝兰买来一些姜糖,润润嗓子。
宝兰提议道:“公主在宅中待闷了,不如出去走走,听说文海阁又进了许多套藏书,坊间正抢手着呢。”
芙珠不由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她想起和裴驹的约定。
那天说好要去文海阁,现在他病了,她似乎也病了,两个病人凑在一起,病气传染,难怪她最近闷得慌。
主仆二人走得匆忙,事前没跟府里说过一声,长柳犹豫着要不要上报此事,听到书房里,大人响起的咳嗽声,也就暂时压下不表。
芙珠在文海阁包了一块地方,专门看书,期间没有人来打搅,只有书阁里的伙计挑着茶壶,过来端茶送水。
芙珠看书正入神,没有擡头,余光忽然扫见一抹玄青色衣袍,有个人影从窗子外匆匆走过。
芙珠目光却一下子定住,脑子还没跟上来,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急忙追了出去。
她气喘吁吁追到大街上,追了很久,在人群里,还是跟丢了那个人。
芙珠大口喘着气,四顾茫然,直到宝兰着急追上来,也是喘气不定,追得腰都快累断了,“小姐要去哪里,跟马夫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过来寻,书阁还回不回去?”
芙珠摇头。
宝兰问,“现在天色还早,小姐还去其他地儿逛逛吗?奴婢知道附近是静安寺,求平安最灵光了,公主正好替大人祈福。”
芙珠想到裴驹,心也就定了起来。
就在离去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街角巷子,出现一抹玄青色身影。
李琢这趟出宫,专门来找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
如今他虽为坤宁宫的总管,被架到这幺高的位子,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前些日子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崔安凤押到殿前,打了一顿板子,丢脸不说,浑身落满淤青。
崔安凤这是在警告,他跟当初承欢殿的小太监没什幺需要,以前被他打,现在还是被打。
李琢就借着治病的由头,趁机出宫。
他照着地址,挨个寻过去,与身后的芙珠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交集。
老大夫在巷子最深处,馆子破旧拥挤, 摆着零零落落的杂物,只有一个瘸脚婆子在看病,李琢恭候在外面,等婆子出来,他挑帘进去,在案上放下一锭银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赏,只求先生替我易骨。”
老大夫抽着水烟,并不摸银子,眯着眼道:“易容容易,易骨难啊,要骨头挪位,非常人所能忍。”
李琢微笑道:“先生怎知我不是常人?”
老大夫见他穿着寻常,衣料质地皆属上乘,又看他生得面如白玉,唇红齿白,做派不像寻常人,心里有了数,还是摇头道:“易骨术乃属歪门邪道,我怕惹官司,趁现在没人,郎君请走吧。”
“我自有我的事要做。”李琢擅自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又一锭银,直到第十锭,老大夫不看不打紧,无意瞧了一眼,被闪到了,之后看了一下又一下,手心痒痒的。
这时听李琢一声轻叹,“先生千金难换,今日是我叨唠了。”
老大夫眼看着白花花的银两被收走,仿佛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挽留,“倒也不是不可,只要你能忍得痛,我就能替你易骨。”
……
今日天色阴沉沉的,静安寺的香火不盛,越发显得佛殿里寂静雄伟了。
芙珠第一次来到佛寺,对一切充满好奇,不敢亵渎神佛,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祈祷裴大人的病快点好起来。
四下里寂静,渐渐生出一股异样。
芙珠察觉到一道目光跟随着她,不由扫视身边,望向殿外,就见天高云阔,人影寥寥,一名扫地僧在打扫殿前落叶,一切都如常,她只道自己多心了,慢慢收回目光。
殊不知,远处钟楼之上,正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一身牙白圆领袍,青靴玉带,站在钟楼中,背后山峦万丈,眉宇间射出凌厉逼人的神色。
他眼风极好,望入殿中,少女的身影撞进他的视线里。
少女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背影却十分纤细消瘦,她伏下身子祈祷,裙摆落在绣满佛像的蒲团上,在暗光中隐隐流转着金光,格外惹人眼。
崔安凤背着手打量。
荣卿站在身后,禀道:“李琢今日出宫了,说是去治病,属下派人跟在后头,谁知李琢这小太监狡猾,故意绕来绕去……”
荣卿支支吾吾不敢说,崔安凤轻笑一声,“跟丢了?”
荣卿见主公并未责怪,似乎早就想到了,“主公知道他去了什幺地方?”
“他去找易骨师,为的是混入秦州队伍里,摸进龙脉。”崔安凤在宫里眼线密布,早就知道李琢偷看机关图一事,但并没有揭露,由着李琢暗地里捣鬼,除了有一番看笑话的心思,当然还有更深的目的。
“想与我争,真是不自量力啊。”
崔安凤唇边带了一抹讥讽,目光望到远处,就见佛殿里窜出一道猫影子,很快少女追了出来。
她低着头慌张张的,似乎在找东西,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海棠花般娇艳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