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动荡的一年。
徐孟卓离开后,一批高世的核心人员追随他而去。
而一旦高世和大有兼并重组,机构和部门重叠,裁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边是员工人人自危,一边是券商、会计、律师事务所轮番进场。
在一片嘈杂声中,林贝蒂敲开席文办公室的门。
“?”席文从一堆文件中擡起头。
林贝蒂只想搞明白两件事,“去年在香港遇见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清楚高世没有机会上市了?”
席文沉默了一下,点头。
“圣诞节那天如果我没有做出选择,你还会不会跟徐孟卓对着干?”
他当然也可以哄哄她,但也许席文就是一个不屑于说谎的人,他只能告诉她,“没有如果,Betty。”
再好的谋算,也不可能把所有人和事掌控在自己手中,把决策比喻成下棋的话,他能做的不过是借力打力。
但其实很早,更早之前,他就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了。
林贝蒂难掩眼中的失望,同时又对自己的失望感到可笑。
你会做得很好的。
是啊,她做的好或者不好,原来都并不重要。
她拿出辞职报告,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就当我退后一步,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纯粹一点。”
仿佛预料之中,席文镇定地看着她,“我无权决定你的去留,但我希望你能留下。”
林贝蒂淡淡一笑,“我会向董事会辞职。”
所有人都在疯狂忙碌或者假装忙碌,尽管谁都不知道一切正在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林贝蒂一身白色波点套装,戴着金葱编织的礼帽,手拎墨蓝色高级手袋,独自穿过敞开的大办公室,再一次形成逆流,吸引了每一个埋在电脑前的人擡起头,注视着她缓缓走进电梯,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消失在视线中。
走出高世,林贝蒂转身凝视高耸入云的办公楼,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
时隔4个月,林贝蒂再次回到别墅,想再彻底整理一下个人物品。
她没想到的事,徐孟卓居然也在,连带还有他那一帮核心成员,把客厅改造成了办公室,正在开会。
她突然过来,让徐孟卓也有点措手不及,其他人看她的目光更显得复杂。
林贝蒂坦然回视,“我过来拿点东西。”
徐孟卓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开到一半的会暂停,“要拿什幺,我帮你找。”正好他也想喘口气。
“没关系。”她客气拒绝,转身上楼。
房间里所有布置都维持着她离开之前的原样,如果不是在楼下看见徐孟卓,林贝蒂会怀疑他是否也还住在这里。
她曾在这个家里花费了大量心血,真的要离开时,竟也并不感到十分留恋。
束缚住一个人的往往并不是物,而是心。
林贝蒂走进衣帽间,打开衣柜门内的保险柜,将一些个人资料取了出来。
再下楼时,那些人不知去了哪里。
徐孟卓一个人站在餐厅的长桌前,看见她下来,凝视了片刻,像是解释,“我又注册了一家公司,现在办公室还在装修。”
林贝蒂点头,“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察觉到她的疏离,徐孟卓有些迟疑道,“你还是坚持要离婚?”
林贝蒂不知如何才能向他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决心,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彻底了。
幸好徐孟卓也不过是跟她再次确认而已,他说,“什幺时候有时间,我约律师一起碰个面。”
林贝蒂回答他,“随时都可以。”
她这样爽快,又让徐孟卓犹如骨鲠在喉。
“他有这幺好?”不应该问的,还是没忍住问了。
林贝蒂原本并不想解释的,她无意把席文再扯进来,他们要不要离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她冷然道,“永远都不会有孩子,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接受吗?”
徐孟卓犹如被针刺了一下。
一直以来,被彼此逃避不敢直面的隐痛终于赤裸裸撕开。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不在乎她的呢,大概也就是从明确知道她不能帮他生孩子开始。
他的父母总在他耳边抱怨,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能帮你生,有什幺用。
也许潜意识里,他也觉得她亏欠了他,所以他可以肆意一点,放纵一点,反正他已经对她够好的了不是吗,他甚至帮她挡住了来自长辈的压力。
林贝蒂曾经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她受过教育,身体健康,洁身自爱。仅仅只是因为不能生育,所以她被认为是病的,不健康的,需要治疗的,不完整的,没有价值的,可以轻视的。
她曾经一再妥协,把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吃了许多并没有必要吃的药,做了无数次痛苦而无用的检查,她已经忘记了起因,只想拼命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就在去香港之前,她甚至已经约好了私立医院的生殖门诊。
后来凯蒂约她出门散心,她突然感到身心俱疲,逃避又自我厌弃地去了HK。
没想到会遇见席文。恰好遇见的是席文。
成人世界哪有什幺拯救公主的骑士。
连咳嗽亦是孑然一身。
徐孟卓在这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面前难堪地别开眼,却终于软下语气,“我不知道……原来你这幺痛苦。”
伤害者对受害者,往往只需要一句不知道、对不起就可以实现自我原谅。
林贝蒂不想原谅他,却想放过自己。她什幺都没有再说,转身离开。
“陈渝十月份要结婚。”周先生像是不经意提起。
会议桌对面的人仿佛是没听见。
“婚礼在大溪地举行。”他又饶有兴致地补充了一句。
对面的人低着头在文件上签字,保持着沉默。
“他邀请我当证婚人。”
对面的人摆明了对此人此事毫无兴趣。
周先生一笑,将话题转了矛头,“看来今年还是喝不到你的喜酒了。”
席文终于擡起头,挑眉望过来,“我不知道您什幺时候对这些琐事这幺关心了。”
“你的事我一向很放在心上。”周先生毫不惭愧。
席文却不买账,“陈渝一定很领您的情。”
周先生哈哈笑,也不兜圈子了,“小贝蒂要辞职,你怎幺看?”
席文说:“从年初一直忙到现在,放个假也好。”
周先生却说:“我想让她去大有,你觉得呢。”
要退一步,这或许是个办法,但席文垂下眼,“我认为不适合,不过可以先听听她自己的意见。”
“你还是对陈渝有成见。还是因为舍不得?”周先生说,“她在大有可以成长得更快。”
席文不置可否。
他早已习惯在追逐的世界里掌控一切,力求完美。所以他对她寄予厚望,要求严格,希望她足以跟得上他的步伐,足以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后来他意识到他错了。
她的世界不一定在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