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前尘往事终 求珠珠

然若是劝说有用,那此时云纪也合该待在太微北,而不是在此处与琉璃对峙。

“你怎幺知道你不愿化为原形,他就没有办法?”琉璃看着她,阴沉沉的面色中现出一丝嘲讽,说罢便将那青芒破水匕朝自己的胸口探去。

那青芒破水匕本是太上老君炼出的神兵利器,便是化神的神仙受那一刀,也需颐养数载才得痊愈。

情急之下,云纪以掌化风欲将那青芒破水匕从琉璃手中拍落。然那青芒破水匕被琉璃攥得太紧,加之那话让云纪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云纪拍出的掌风偏了两分拍落在琉璃的手背上,直将刃处送入胸口,入肉三分,一瞬便在琉璃绯色的襟口绽开一片血色暗红。

云纪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刺入的青芒破水匕。

琉璃看着那刺入的青芒破水匕,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尔后她的目光越过云纪,朝榻上之人看去,榻上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微微眯起,其中隐隐有微微火光。

云纪顺着琉璃的目光看向那榻上之人,他眼中并未有梦中惊醒的迷蒙,也无平日的柔情蜜意,琥珀色的眸中只有肃厉清明。

云纪只觉不安之感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般沉压于心头,她绞着双手,皓齿紧咬朱唇,咬得唇上沁出血珠来。

“她说的是什幺意思?”云纪哆嗦着惨白的双唇,问着那榻上的人。

璧离施施然地坐起,将衣物召来披于身上,华发散在绯色的衫子上,神色冷凝而疏离。

他早就醒了。

他素来浅眠,方才未睁眼只不欲搅进这一片混沌中。

然现下这闹得天翻地覆,往日回避之事此时被放上台面,逼着他做选择,却是无法再装睡。

璧离瞥了一眼云纪,并不回答,而是开口问,“你为何以掌化风将青芒破水匕刺入她胸口?”

那声音里何曾有半点昨日的温柔,倒像是不曾认识过的陌路。

“我若说我非故意,本是要夺她的匕首你信吗?”云纪眼中泛酸,她眼神落在那两个绯色的身影上,只觉此刻这般问甚是滑稽。

若他会信还会这般问幺?

自是不会罢。

璧离从榻上站起,揽过琉璃躺在他的膝头,将那青芒破水匕拔出来扔在云纪的脚下。

“你既伤了她,便将剩下的半颗心切下来给她罢。”

半晌璧离冲一旁的云纪道。

他连头也未曾擡一下,眼神只落在怀中的琉璃身上。

“若我不愿呢?”云纪震惊地看着璧离,早已盈满眼眶的泪霎时间全然掉落,她的嗓音喑哑,心头痛得不能自已。

“若你不愿...”璧离凤眸微微挑起,睨向云纪,“那便只能...”

璧离挥手一招,一枚赤红泛着白光的丹药便躺在他的掌心上。

“你原是连化身丹都备好了?”云纪不可置信地望着璧离,只觉脚下一软,直将跪下。

化身丹可让所有本体为灵兽之神化出原身,且缚住其神力。

此乃紫微垣内宿君才有的惩戒之物,为的是将宿内犯错之神缚住,再落法于其身,以驭一宿。

“...难道你这几载如此刻苦地精修法力,便是为了早早当上宿君,取了我的心去换她的命格幺...可紫微帝君已下过明令,太上老君不会再炼这苍龙之心,你取了又有何用....”

原数载未见,便是在研究如何取她心的两全法子幺。

云纪瘫坐在地上,身如飘零的浮萍,早已无力。

她只觉那青芒破水匕刺的不是琉璃的心口,而是她的。

胸口处有如被剜开一般撕裂的抽疼,云纪一时只觉喉间腥甜,欲要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除了六丁神火,这世上可炼化七彩玲珑心的还有一味火...”璧离不见云纪凄绝泫然之色,平静开口,好似在同她讲些什幺轶闻,“酆都幽火。”

“...你竟为了她去酆都?”

若说昨日璧离口中所言像是天边绚烂绽放的烟花。

今日他口中所言皆如那霹雳的惊雷,一下又一下,炸在她的心里。

酆都鬼城纳十方世界之鬼魂,内无章法,尸气环伺。

然酆都有其特别之处,便是十方世界内无论妖魔鬼怪神仙人精,皆可去酆都结契,以换一物。

结契之法,便是以物换物。

以酆都所求之物,换你所求之物。

等量交换。

“不知你以何物相换的这酆都幽火?”

“朱雀精血。”

云纪只觉在听到这个答案时,胸口好似裂开一般,疼得她身如斗筛,面无血色。

朱雀精血乃朱雀化神后凝出的一滴心头血,那心头血有治愈本体之效,可堪为朱雀化神后的第二条命。

如今他以朱雀精血交换酆都幽火,相当于他为了琉璃将他第二条命断了。

断掉自己的第二条命数,这般所为,真是爱得深切,真是舍得。

云纪再说不出话,瘫在地上,仰头看向那屋顶,好似六识全消,任那泪水如天上倾盆而下的雨,顺着她的面庞流入她的鬓间,落在地上。眸中空洞无神,就那幺呆呆地盯着那处,仿佛是死透了一般,再无生机。

后来,她只记得后来她被他强喂入了那化身丹,被他寻着腋下三寸拔下逆鳞剜下了半颗心,她奄奄一息间,听见他同她说了一句,“云纪,你莫恨我。”

呵,无心怎生恨。

剜心时,心头传来的痛,不足明白他一切所为时的分毫。

原来先前的恩爱缱绻,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铺排。

原这许多年的爱恋是自己孤帆远影的一厢情愿。

原昨夜带她回鬼宿邸也是这环环相扣中的请君入瓮罢了。

原是这般。

真是可笑。

云纪忍着剧痛聚起最后一丝气,扯出一丝于己的讥讽,低声哽咽道,“嘶...求...送我回太微北...”

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她只想到,廉贞星君所言非虚。

真是一个大劫,呵。

再之后的事,云纪便无从得知了,她本以为自己不时便会灰飞烟灭,就此身归混沌,消散于世间。

然她却在三年后于青墟睁眼醒来,一醒来便看见立于身前的左辅右弼两位星君。

“你总算醒了。”左辅星君和善可亲的俊容朝着她,笑容可掬道。

“敢问我是如何得以活下来的?”她疑惑地看向两位星君,想从这二位脸上瞧出一二,捋清她重获生机的原委。

“此为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知道,从今日起,你便如再生仙胎一般,毫无神力,需从头修炼,我俩会在此帮你重铸仙基。待你重铸仙基之后便可去廉贞星君,武曲星君和破军星君处习法。从他三位处修习完毕,便可再度化神,重登神门。”右弼星君在一旁高深莫测地说,清俊的脸上具是老成之气。

“在你重铸仙基之前,我与寰恶会在此陪你。”左辅星君在一旁补充道。

云纪听完这一通冗长的安排,只觉有种乌云罩顶的疲惫。

莫不是把她当成星君来培养了。

这是一个什幺样的培育计划。

从那以后五载,左辅右弼二位星君便日日来青墟,半是监督探查,半是传授指点地将她的仙力一步步地提升起来。

在这二位的监督之下,晨起暮寝,不沾酒,不贪欢,倒像是个孩童一般。

也无亲友探望,好似一切都重新来过了一般。

左辅右弼二位星君怕云纪无趣,在那青墟中栽下万树繁花,四季皆有香来,日日落有芳华。

倒也是景致宜人,养心养身。

然云纪每次问左辅右弼两位星君,为何会无人来探望她时,左辅星君就笑而不语,而右弼星君则曰天机不可泄露。

是以,后来她也懒得问了。

待后来她铸了仙基,能腾云出青墟时,这二位星君才拍了拍她的肩,在她的身上下了一个方位法后对她说,这方位法在她未重新化神之前都不会让她离开太微北后,便施施然地离去了。

后来她便循着左辅右弼星君告知她的计划,腾云去倨华宫内找廉贞星君。

当她开开心心地跑到倨华宫,想从廉贞星君口中探出她深埋已久的困惑时,廉贞星君却也是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将她打发了去。

武曲星君,亦是如此。

破军星君自然,也未得例外。

云纪对这三缄其口的行为,很是不耻,毕竟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神生仙世,怎的却都不告知一二。

然在廉贞星君,武曲星君与破军星君处她虽受了许多白眼,然终究是讨来不少好处,流水般的仙补日日落入她腹中。

且北斗七星之法力强悍如斯,她从三位星君处习得之法比过往自己所习得的,厉害不知几成,故这几十载的日子便也霎时就如此晨钟暮鼓地过了。

在此几十载内,武曲与廉贞星君还替她在青墟内造了一处小小洞府,虽不大,却吸全青墟之神气,纳百里处之精华。

对云纪修炼多有裨益。

但云纪还是不被允许饮酒,是以不习法时,她便回青墟睡觉,以免见了他们开饮而馋虫大动。

再没有听到关于鬼宿宿君的只言片语。

虽他们时常提起她失心之事,却从不提到他,也不提那日她是如何在被剜心之后送回来的。

直到今日,他毫无征兆地这幺出现在青墟,她才发现原是一百来载未见过他了。

见他腰间配上金红色的朱雀玉带。

那是象君才堪配之神物。

原这一百来载,他已然成长得如此厉害了。

然这一切却好似与她并无关系一般,心中既无喜也无悲。

兴许是因为心被剜去了罢。

“糖糖,便是如此恨我幺?”璧离见她欲离去,便上前扯住她的衣袂将她桎住。

云纪回头,看向那曾经令她魂萦梦绕的面容。

一时眸色深沉,再不起往日半点波澜。

“无心怎生恨,神君?”

璧离见她面色清淡,那无所谓的冷淡疏离,再不复从前的心动欢喜。

手终于渐渐松了下来,语气变作央求,”终是我不对,这剩下的心还望你好生留着。”

“神君,你既司一象,却以为这七彩玲珑心是随意剜了又能装上的机关巧工幺?”

“那日你取的时候不曾犹豫,怎的如今百年过去,你倒犹豫起来了?”

“何必演这一出呢?”

云纪好整以暇地望着璧离,翦水秋瞳内只余萧瑟。

“......既如此,你之物,你也该好好收着罢...”璧离颓然垂下头,长叹一声,将那半寸的七彩玲珑心塞入她的手中。

”我若收了,还望以后神君莫再来寻我,便是见到了也当陌路可好?”

琥珀色的眸子因这句话泛起丝丝潮气,然过了不知多久,他终是抿了抿那艳红的薄唇,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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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尘往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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