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亲密地偎靠在顾微庭身上,就算隔着两层衣服,如此也是半沾皮、半靠肉了。甄钰那娇羞态,下一刻好似就要带着身旁的少爷去入马。这还能是什幺关系?
条二码子知道甄钰的身份,蓝桥小本家,还是公学里的学生,姆妈小宝弟和金素娘姨都是顾家人的相好,多少有些靠山。但他们又不动小宝弟和金素,再说这次来找他们厅长办事儿的人,身份地位与顾家相当,想来一个商界有头有脸的顾家不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与生意场上的人动意气。
可是现在小本家和一个顾家的人在一块,没被撞见自然能装作不知道抓她去厅里蹲几日,被撞见他们只能缩肩猫腰而走,恨自己沾皮带骨,做事不利索。
“想来是误会,既这位小姐与顾家相识,又怎会窃书。”条二码子说完慌慌地离开书店,这种事情见多不怪,书店秩序很快恢复,看书的看书,买书的买书,没人再将眼管甄钰这边看。
甄钰脸蛋缘沥着水,睫毛上也有水珠子,她眼皮褶子上抹了玫瑰红洋粉,经水以后淡了不少,变成了淡粉色,隐隐见痣。洋粉不防水,一点点晕染到眼角去。
甄钰的身子没处可放一般,往顾微庭身上沾靠不住,光泽可鉴的头发因沾水的缘故,发上的香气越浓了。
上海的女子打扮时款,学西洋人穿衣打扮,但衣下还是穿着肚兜,不是穿西洋胸罩,那肚兜薄薄的一层没塞棉花,乳头一挺起,肚兜上便多了两个小凸点,根本遮不住形状。
甄钰今日穿的不厚,一挨近身,乳儿时不时擦碰上来,顾微庭感之,异常焦躁起来,神色自若地抽出手臂,他硬着头皮往旁边走几步。和甄钰挨得太近,衣袖好几处都湿了,他今天穿的是浅色衣裳,湿了以后颜色明显加深,一块深一块浅,还不如全湿了看的顺眼。
刚刚还阁着盈盈粉泪,喊救命的甄钰,转瞬扬起一个浅浅的笑脸,低声说:“今日多谢顾老师了,要不进了厅里只怕是要横着出来。”
她穿着一领青缎地蝶恋花袄子,却是秋葵色的窄袖,下衬一件白缎地四季平安马面裙,果绿江布鞋。如此恬静的衣服,轻浅的颜色,映着又粉又白的面,近看如是梨花带雨,远看疑是阳春海棠,才知原来即使残妆面也能波波俏俏,凌乱身也能娇柔欲坠。
书店壁上的挂钟”当当”敲了六下,已经一点钟,顾微庭不知道说什幺话,是该问她到底有没有偷书,还是问她回条二码子的话是什幺意思,只怕这两问问起来都不合时宜,便回了一句不谢,拿书便去付钱。
甄钰跟着顾微庭去付钱,等钱一付清,主动帮忙拿起书,边走出书店边说:“学生帮您拿。”
“你身上是湿的,会弄湿书本。”顾微庭伸手欲将书夺回。
甄钰暗中好笑,侧身一闪继续往前走,戏谑道:“老师风度稍弱了些,竟惜书而不惜眼前人。”
书本被甄钰拿着,顾微庭就成了块磁铁跟着甄钰走。走了几步,他忽然不走了,说:“你若是喜欢,这书就给你吧。”
不过几本书,再去书店买就是,何必要为了这几本书再被戏耍一次,顾微庭心上边这般想,转步回书店。
甄钰“唉”的叹气,带着几分病态转过身,半垂着脑袋,说:“也是学生有错,赖课不说,还笑老师眼力不佳,害老师有疏远学生之意。学生并不是喜欢顾老师的书,而是怕回家的路上那些条二码子又来寻学生的麻烦。学生拿顾老师的书,只是想让顾老师送学生一程,又不好开口。条二码子的德行,人人皆知,进了厅里的女子,稍有颜色的,他们做出的手段可谓是丧心病狂。”
说话间甄钰瞟了顾微庭一眼。
甄钰的解释不是夹七夹八的胡话,说的宛转可听,顾微庭捉摸不透甄钰的性子,千变万变,没有一日是相同的,但一直不变的是油滑非常。
他透过镜片看向甄钰,说:“你若手脚干净不偷书,那也不会惹上这等麻烦。”
身旁马飞一般,叮叮当当跑过一辆黄包车,带起了一团风,甄钰未沾湿水的发梢悠然飘起,只见黄包车上坐着的女子朝甄钰喊:“阿钰。”
黄包车未停下一刻,眨眼已驶到甄钰前方好几步去,车上的女子只能把头扭转,看到甄钰的模样狼狈,眉头紧锁不放。
甄钰张着两眼,越过顾微庭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出神,顾微庭循她目光看去,车上的女子微微张着嘴,表情惊讶。
女子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脸上丰腴,擦点粉,远看没一点岁月风霜的痕迹,梳着一个风凉头,穿一件石青缎地衬衣,套着黄缎地三蓝绣坎肩,马车摇晃,她鬓下一对银点翠耳坠,也在荡秋千似的前后晃动。
看完车上的女子再看甄钰,模样像极了,顾微庭猜想这是甄钰的亲人。
甄钰无声喊了一句姆妈,等车远去,她缓过神往路边走几步,开口就是反驳顾微庭方才说的话:“无妄之灾!即使偷书,也不消去厅里走一趟,罚个小洋就是了。那条二码子专爱找我们这种人的麻烦,老师刚从英国回来不久,自然不知就里。”
“我们?”顾微庭听了话之后,心里头万转千回,捉住重要的字眼,嘴里重复说出。
“就是妓女。条二码子最爱与妓女作对。”甄钰淡淡地解释完。
顾微庭早知甄钰的身份,听了这话并不吃惊,要换做别人,得知自己的学生是个小本家,不知心里是什幺感想。
甄钰话题骤转:“停学几日,学生在家有学习,算学书本里有许多看不懂的公式,学生想请老师喝杯茶,顺便请教老师一些问题。”
“学生的家其实不远,就在前面,顾老师赏个辰光。”甄钰逼近一步,牵起顾微庭的衣袖就走说。
甄钰没用三分力气便牵走犹豫不定的顾微庭,起初她牵的是衣袖,渐渐的变成牵住袖下的指头。
裹着手指的手掌热乎乎的,一阵又一阵的热气钻进骨头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快乐,顾微庭觉着脚下踩的是浮云,无力反抗。
从书店到蓝桥不到一千米之距,二人慢行走了半刻,走到一处屋前停下。
顾微庭四下一看,匾牌与楹联上的朱砂泥金字已捎色,变成了泥土黄,匾牌两端挂着破旧的圆形箯笋灯笼,石萧外墙的罅里生起了青苔,两扇木门有些活络,还有蠹蚀,随风便“吱呀”作响,看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门阖得并不溜严,但从里头锁上了,甄钰屈指敲了敲,等了许久花梅娘姨来开门。
花梅也不看清眼前人,丧声歪气道:“今日没挂灯,不迎客,请归罢。”
说话间发现屋外的人是甄钰,又发现甄钰身后的男人,花梅若有所思,笑道:“我还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来敲门呢,身上怎幺湿了,快进来换衣裳。”
说完花梅吐舌头,拍胸口,脚下打了个趔趄,害怕似的走了。
木门大开,里头的景象一览无余,地上铺着五光十色的弹子涡,枯井旁置着一把软藤睡椅,檐下倒挂莲花彩灯,轩上贴着雕花,四周植着逞娇呈美的花草,摆着舶来盆盎,堂屋门槛前铺着一张驼毛红毯儿,屋里有两三位小即零丁的娘姨正揩台抹桌,屋里头放着洋灯、洋椅、洋瓷数不尽的物什,与外头惨惨戚戚、腌里巴臜的景象大不相同。
甄钰牵住顾微庭的手始终没放开,相碰的皮肤已出了热汗。甄钰拉着顾微庭往屋里走,顾微庭挣扎着却退了一武,道:“既已到家,也不会有麻烦了。”
甄钰却是不肯的,骗拐小孩儿一样,说:“学生有个东西要还给老师,来都来了,顾老师不想知道是什幺吗?学生想,那东西应当对顾老师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