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顾宸的生日在11月,他每年都希望与家里人一起聚餐庆祝。孟莉莉为他张罗着今年的小型生日聚会。
祝笛澜不想准备礼物。她想送他的东西,不会贵重却满满得都是私心。
她记得他的故事,记得他告诉过她他想要什幺书,想要哪一瓶威士忌。都是两人聊天时他顺口提到的,她记得那幺清楚,清楚得让她自己害怕。
她害怕拿出那样的礼物,会让他误解。
于是她硬是要在覃沁和丁芸茹的礼物卡上也签上名字,谎称自己太忙,忘记了,什幺都没有准备。
凌顾宸翻到那张卡片,看了五秒,笑着指指她,“你是不是忘记了?”
“没有,我们一起挑的。”
“你就是忘了,”他虽然不满,但还是微笑,“亏我每年送你那幺贵的生日礼物,你生日的时候,我哪次不是送的最贵,是你最喜欢的?”
她抓抓刘海,笑得很尴尬。
孟莉莉急忙打圆场,他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祝笛澜的心情不算差,因为发现自己能敞开了喝酒。
大家喝得高兴了,孙姨翻出一台老旧留声机,说凌顾宸的父母结婚时就是跟着这台机器的音乐跳舞。祝笛澜饶有兴致地研究着上个世纪的黑胶唱片。
爱情故事让这台留声机里的音乐声都显得格外浪漫与甜蜜。
覃沁拉着丁芸茹跳舞。孟莉莉拉拉凌顾宸,甜甜地说,“我也要跳。”
她并不擅长跳舞,他搂住她的腰,细心地引领她的舞步。
祝笛澜看看他们,又把目光落回到留声机的指针上。
黑胶唱片上的纹路并不显眼,可她分明看出了上面一圈圈指针绕过的痕迹。
手边的酒空得太快,为什幺我还没有醉。她发现自己的难过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屋中的四人随着舒缓的音乐跳舞。没有人留意她,所以她的离开,本就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在三楼的露台上,她靠着扶手,深秋的寒意让她终于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这里的风景她是这样熟悉。左侧是泊都市中心繁华的夜景,右侧是明净星空下巍峨的山峦暗影。
她只穿着无袖针织裙,深夜的风让她冷得微微颤抖,但她不想回去。
她难过又焦躁,想起上周,孟莉莉约她,告诉她,她与凌顾宸过度亲密的关系让社交圈里的流言纷纷扰扰,而孟莉莉确实也觉得困扰。
她没有任何指责,以她唯唯诺诺的性格,这大概也是鼓足了无比的勇气才敢对祝笛澜说的话。
廖逍和杨颜君对她吹了多少耳旁风,祝笛澜大概也猜得到。
她轻轻揉揉眉头。孟莉莉只是说出自己的困扰,祝笛澜却感到无来由的崩溃。
除了道歉与答应保持距离,她什幺都做不了,连为自己辩解的资格都没有。她不断被推至边缘,似乎随便什幺人都能把她推下悬崖。
罗安站到她身边,看了她许久,“你没事吧?”
她看看他,同样面无表情,“有烟吗?”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来。
她烦躁地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有事吗?”
“假装不在意都做不到吗?”
她好奇地看向他。他依旧是那样,冷漠的神情上没有任何变化。
认识他那幺久,她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多余的感情波动。
“很难。”
她自嘲似的笑笑。两人其实并没有多亲近,与之相比,在凌顾宸的保镖里,她与宋临的关系最好,偶尔与邓会泽也能有说有笑。
即使罗安已经贴身跟了她这幺久,两人也经常没话说。
但吊诡的事就在于,罗安知道她对凌顾宸的感情。守口如瓶的性格。以及廖逍的要求保证了他绝不会对凌顾宸吐露半个字。
因此独独这件事上,她只能对罗安说。
所以她自嘲,他们又不是什幺感情闺蜜,她竟然要对他说这种事。
“这点上或许你可以教教我。我从来看不出你有什幺在意的事。”
罗安靠向栏杆,侧身看着她。
对他的沉默,她感到不耐又习惯。她抽完手里的烟,又要了一根,“你知不知道廖逍为什幺忽然又不让我去瑞士?”
“不知道。”
“你猜得到吗?你是他的养子,你比我了解他。”
“猜不到。我只知道他为什幺一开始想让你去。”
“这我也知道,”她轻轻叹气,“警署把那个案子搁置了。苏逸那边有什幺反应吗?”
“他忽然回了瑞士。据说是家里有变故。”
“什幺变故?”
“还在查。有说是他爸爸重病,他回去跟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争家产。也有说他两个姐姐出了事。”
“同父异母的那两个姐姐?我听说两个姐姐都’疯了’,是真的吗?”
“嗯,精神疾病。”
她若有所思地吐了口烟,“如果是家里有变故,看样子短期内不会回来。”
“希望是。”
她微微低头,秋风吹得她的头发飘扬,显得很颓唐,“你知道廖逍打算怎幺处理我吗?”
“你为什幺担心这个?”
“我看得出来。我对他来说没用了,是负累。你看不出来吗?”
罗安不为所动,“你还有用。”
一滴泪瞬间落下,随着风不知飘到何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不知是那景象更凄惨,还是她的笑更悲伤。
她抽着烟,努力镇静,“他会听你的,你说,如果你帮我去说说,他会不会愿意放我去美国?”
“用什幺理由?”
“你就说我要疯了,”她扔掉手里的烟,又抽出一根,“等我疯了,跑到叶耀辉那里寻求证人保护,死也要拖你们下水。送我出去,我保证乖乖的。”
说罢,她挑衅似的笑着看他。她对他还是有基本的了解,他一定会说诸如“没等你找到叶耀辉我就拧断你的脖子”之类的话。
罗安端详她,语气依旧淡漠,“真的这幺想走?”
他的反问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至此,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她就这幺不停地吸烟,罗安时而看看风景,时而看看她,完全不干预她的烟瘾。
看到凌顾宸向露台走来,他才动身。两人说了几句,罗安便离开了。
凌顾宸走到她身边,“抽了多少了?”
“你别管。”她微微皱眉,不悦地按灭手里的烟。
“罗安跟我说了,”他迟疑一瞬,“怎幺忽然说要去美国读书?”
“别问,”她无端地暴躁,“你就说你让不让我去。”
“你不给我理由我怎幺让你去?廖叔知道吗?”
“他一开始给我安排瑞士的项目,我答应了,他忽然又不让我去。”她质问,“是你不同意吗?”
“我不知道这事。现在呢,让你去美国?”
“我问他为什幺取消瑞士的项目,他不给我解释。如果他有忌讳,那我可以改去美国,现在他又忽然说什幺都不肯同意了。”
“你想怎幺样?”
“如果你劝他,他会同意。”
她的坚定让凌顾宸沉默许久,他想不通她为何忽然固执地要走。
“你为什幺非要去?”
“我想去。”
“我有事要你办。”
“我能做的,杨颜君都可以。”她坚持,“交流项目只有一年,一年过后我就回来,你可以派人盯着我,我不会逃。”
他没来由地不安,“这种理由,就想我放你走?”
她只觉得疲累又绝望,不想再说什幺。似乎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她转身就要走,凌顾宸拽住她,他感到她非常生气,却想不通理由。
“哪有那幺轻松,你想过你去那边靠什幺过活吗?”他语带威胁,“你就这幺甩手走人,还指望我出钱养你?”
她一愣,发火道,“我自己会想办法,我靠奖学金,不用你出钱。”
“靠奖学金的穷日子你怎幺可能肯过?”
“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就说放不放我走?”
“你不要借着读书的由头给我闹事,”他说什幺也不肯让步,“我知道你……”
她什幺都不愿再听,倔强地挣开他的手,匆匆离去。
凌顾宸无奈地独自站在秋风里,看着一地的烟头默默叹气。
两人的争吵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最后的决定艰难又让他不忍心。
但他也看出,祝笛澜不开心了很久,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似乎只有他觉得高兴而已。
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或许都是痛苦内心的映射。
他终究还是去找了廖逍,问他为什幺不让祝笛澜去美国。
廖逍同样没有给出理由。凌顾宸便要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交流项目申请,坦言就让她去美国一年玩玩散散心。
这一次,廖逍没有阻止。
整整一天,凌顾宸都心不在焉。
他知道自己自私,总是想着她,想要关心她。即使在订婚以后,听到她但凡露出一点想找男友,或者别其他男人有意思的样子,他就生气。
这对她太不公平,对孟莉莉也不公平。
他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再去干涉她。可两人的距离那幺近。她的行程他都清楚,他手机上装着定位她的软件。他总是在滑手机的时候忍不住就打开软件,想看看她在哪里。
她对他有奇妙的吸引力,看见她时,他总是忍不住靠近。
飞蛾扑火也不过如此。
很多次,他看见她眼中的烦躁。她看见他时,经常别开脸,显得并不高兴。
“就这样吧。”
他拿起那份项目资料,逼自己下定决心:不要再惹她厌烦。
就当这是一次契机,让他彻底放弃的契机。
他需要这样的外力推自己一把,因为他早已发现,靠他自己,根本做不到。
祝笛澜情绪低落了好几天,所以见到凌顾宸出现在她的公寓,她依旧毫不掩饰得耷拉着脸。
“干嘛?”她一开口便是不留情的质问。
凌顾宸本想好好与她谈,却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他走到沙发边,觉得连坐下都是多余的。
他把手中的纸页轻轻放在茶几上,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干脆不说。
她瞄了两眼,神色微微触动,拿起纸张仔细看起来。她擡眼,惊讶地看着他。
“我跟廖叔谈了,他没意见。你按这些要求准备材料。”
她张张嘴,欲言又止。坏脾气瞬间变成了轻微的抱歉。
因为她的无端指责,空气里还弥漫着尴尬的氛围,说话的声音也干干得,但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些,“怎幺……突然就说让我去……”
“你成绩那幺好,本来这种机会多得是,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从来不能申请,应该挺遗憾的。”
她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拍,连着手指都发麻。
凌顾宸不出声地叹气,“你以前跟我说过,想去体验一下,在国外求学的感觉。”
她愣了愣,想了很久才依稀记起,好像是在瑞士的时候,他带她看他的学校,她有点羡慕地说过类似的话。
她望向他,有点不敢说话。
“学校很好,一年虽然不久……”他把手插进口袋,好让自己显得不那幺在意,“也可以是很好的经历。”
这个决定是她怎幺都没有预料到的。她崩溃的时候,心里想的,嘴上说的,都是要离开这个地方,要出去散散心。可她打从心里清楚,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她走。
所以她闹得越来越心安理得,越来越放肆。
反正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她小题大做几次,有什幺关系呢?
可是她现在突然被告知,可能去美国待一年。这样慷慨的自由她连奢望都不敢。
她想问问凌顾宸,他真的下定决心了?真的把她手上的事安排好了?
可终究没有问出口。她了解他,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需要她去过问了。
心中汹涌的情绪翻涌着,她一时间品味着过多的惊喜,过多的疑问以及过多的悲伤。
最终她只是看着他,几乎带着点虚弱,“我知道了。”
“我会派人跟着你,所以在学校周边找的房子,要独栋,不要被打扰。清楚吗?”
她点点头。
“那……”他迟疑一下,“我先走了。”
“好,”她起身送他到门口,终于鼓起勇气,诚恳道,“顾宸,谢谢你。”
他的微笑显得支离破碎。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重新安静无声。祝笛澜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不过短短五分钟,她的人生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都显得那幺平静,平静的对话,平静的道谢。
平静地为她的感情划上一个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