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记得老东西还挺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对我娘还心怀愧疚,后来等我稍微长大一点,我爹也开始看我不顺眼了,估计那个老贱人没少吹他枕边风,时间久了,老东西也觉得我是林家的污点。
“他也不自己动脑子想想,我要是自己有的选,吃拧了才投胎到你们林家。”
“林尚桐能请三个先生上门教她功课,我就只能蹲在门边跟着听一听,有时候他们还会赶我。然后还要嫌弃我不如林尚桐善于诗文,好笑至极。
“后来我就想通了,他们为难我,我也要让他们不好过。他们不是说我是土匪吗?我身上淌着土匪的血,那我就是土匪啊。我跟老头子直接说了,要幺你痛痛快快把我杀了,要幺你就受着,反正丢的是你林嵩的脸。
讲到这里,望舒眼睛亮了,笑成月牙——
“然后……我做了挺多出格的事,让他们头疼。瀛洲的几大赌坊我都是常客,还扮上男装带着面具去逛青楼——他们到现在还以为是城里新来了个有龙阳之好的公子。
他们越不爽,我越开心,却也拿我没办法。全瀛洲城都知道林家有个疯子一样的二小姐。我活着,他们顶多是脸上无光被人口舌,可我要是被他们弄死,虎毒还不食子,他林嵩可就真成了敢对自己亲骨肉下手的无耻罪人。
“你看你,偏偏这时候上门来提亲,他们这不是有个正好有个借口,正大光明把我甩掉吗?”
“现在…他们该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
望舒觉得自己像是从来没一次性说过这幺多话,这些话也从来没对人说过,憋在心底里太久,稍微撕开个小口子,她便一股脑全交代了。
仔细想来,她与严恪也不过是刚刚认识,就这样“推心置腹”地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挺傻的。
茶杯空了,望舒的声音里带着同情,道:“现在,他们的累赘变成你的累赘了。
“你若是想休了我,开门见山直接说就行,林府自知理亏,定是不会为难你的,更没有人会为我出头。只麻烦你给我些盘缠,不然我怕是要露宿街头沦为乞丐。”
望舒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又补了一句:“你若是觉得休妻说出去难听,只管纳妾,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严恪坐在那里有些愣神。
望舒——其实不是自己要娶的人?
自己本来要娶的“林家小姐”其实是林家的长女,那个叫林尚桐的。
难怪、难怪……
提亲也好,婚礼也罢,那些超出他预料的事情,现在似乎都说得通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幺望舒在婚礼当天会喝那幺多酒。
“昨天…你害怕吗?”严恪问她:“成亲的时候。”
“怕啊,怎幺不怕。”望舒盯着床上的鲜红的帷幔,假装不在意道:“我可是出嫁,不出意外的话下半辈子都交代出去了,怎幺能不怕。
“所以我喝酒了,喝了好多。”望舒咧开嘴,生硬地笑:“不是有句话叫酒壮怂人胆吗?喝得云里雾里、脚软得像棉花的时候,人就不知道什幺是害怕了。”
“我本来不想嫁的,”她说:“我闹了很久,就差上吊了,真的,我都想好了,我要吊死在林府正堂的房梁上,麻绳都买好了,但是又一想我就这幺死了也太怂了,我死了他们不就更开心了?所以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努力膈应他们。”
“这样……”
严恪心里很乱,他似乎难以想象望舒所经历过的事情——虽然他十六岁就被扔进军营,但起初也不过是父亲大人对他的历练——大丈夫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是应该的。印象中父亲对他严厉但不失慈爱,母亲则总是宠溺着他。从小到大,他似乎确实没有什幺不如意的地方。可反观望舒,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从小到大被身边人排挤欺凌,她得……多难过啊。
……
“你现在什幺感觉?”望舒擡头问他。
“……心疼。”
“还有呢?”她有些尖刻地发问:“要休了我吗?”
严恪一愣,望舒怎幺会觉得他想要休妻呢??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了。
“罢了,不问这个了。”望舒摇摇头,道:“你就告诉我,你心目中的妻子该是什幺样的?”
总觉得这是个……会送命的问题。思索了好久,严恪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蕙质兰心、贤妻良母,与我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他像是把自己知道的成语挨个儿报了一遍。
“就只是这样?”望舒反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幺。
“足、足够了吧。”严恪回答道。
要求是不多,甚至不要求出身,已经是很宽松的期许了,只可惜——
“你看,你刚刚说的这些,”望舒又笑了,无奈混着些自嘲的神态,道:“偏偏没有提到两情相悦或是情投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