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位也没说什幺,袖手旁观我抖抖缩缩站起来,佯装镇定的边整理衣衫边逞强说教,等稍平静下来些,才觉得掌根有些火烧火辣。
掀开袖子手掌正隐隐淌着半透明的血,伤口上还夹着碎石粒。他娘的,今夜真不该出门受这罪!
“你们树精的血液竟是没有颜色。”他略吃惊的样子,眼睫看向流血处。
“不仅没有颜色,还可以吃。”我吹吹伤口:“食过桃胶吗?”
他摇头。
“一看你就没去过人间,”我挑起眉,终于找到机会可以炫耀一下本树精的才识了:
“人间常有农人磨刀霍霍向桃求血,流下的树血凝结即为桃胶。相传可美肤养颜,不少桃树受害,被割得满目疮痍。往往还未成精就瞑灭,终始不过三十年。若少数修成精者,往往也内腹怨愤,喜披人皮招鬼,使附近农人家宅不宁。”
“噢?你原去过人间?”
看他一脸颇吃惊的样子,我心虚,虽没吃过猪肉,但总归听过地精满嘴跑猪肉吧,撇撇嘴:“这..... 这已是前尘往事,毋须再提。”
要是我厉害到能离身去得人间,又何必来这钰池都要捏决三层。
“那你这血......”
“我这血听说亦可作口嚼糖,可还没......”我话尚未说完,手掌便被他隔空轻轻托起。
一股草木特有的清淡辛芳浮在他和我之间,树血的味道,我熟悉,小时候被狼仔熊仔咬着玩的时候,地精没少帮我处理。
但恍惚这血的味道和幼时又不同了,更辛辣,我一闻,热就从鼻腔轰地一下沸了面颊。
“你这伤口虽然不深,但石子嵌在里面脏污,少顷你该临池濯洗一下。”语气仍是疏淡的,却容不得我质疑样。
我猛地抽回手,用袖子盖住伤处,硬扯一张笑嘻嘻的脸向他:“一会儿再说罢,小伤而已。钰池将行至,我也该回去做晚课了。”
说罢便快步向路的尽头行去,匆忙间敛声屏息去听身后人响动,只脚步及衣裾摆动声而已,稍侧目,萤虫默然飞浮,幸好...... 幸好夜色昏暗。
万籁俱静,还未走近钰池,翻滚的金属气与硫磺味就已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四周树木,背池皆盛郁至极,朝池皆枯死。
钰池处于山巅巅,夜色较他处总是要明朗些,即便夜深,亦可观池雾蒸腾缭绕枯枝。我指着那一团滚动的热雾,对他说:“此处便是钰池,下次来,莫要再走错。”
他点点头。我心里有些黯然,但也只能这样。正当准备迈脚离开,那怪人叫住我:
“小童棕,你于我有迷途之恩,若你不介意,不妨和我一起泡。”
顷刻热气冲头,我赧,愤愤回头看向他。
竟是没看出来,这冰棍生得好样貌,却是个登徒子。
正要准备呵他,虽然精怪间并无雄雌授受不亲之说,但素未相识就邀约泡汤,这也颇逾越了。
还没开口,便又听见他紧接说;“与你相似,虽我的血作不得口嚼糖,但世人皆传我的血有提修疗养之效。”
“提修...... 提修为?”我惊:“莫非兄台是人参精?!”
不料想本是偷懒,竟碰上我们草木届的顶端精怪。
人参本就珍稀,能修成人形还能行走自如,想必他定是只千年人参精了,怪不得他样貌如此荣光尊贵,性格冷峭些也是可以理解了。
若我修炼上千年,碰上小精小怪,鼻子不冲上天已是涵养。当然,我知道我这种思想很是要不得。
见我这幅没见过世面,人参精倒是格外海涵,没点头亦未摇头,十分有风度的谦虚,只不紧不慢对我说:
“具体功效我不大清楚,但总归不会害到你。反正伤了也是伤了,于我,血白白流了也是浪费,既然今夜叨扰了你夜课,就当这是我的谢礼罢。”
我还未来得及如何答谢和反应,便见他轻轻一挥手,一阵绵绸冷雾便涌上前,浓如牛乳,不可视眼前物,但脚下路仍可晰辨。
转眼,那身墨色软缎的长衫已整整齐齐挂放枝头,与之掉落的是一团白细绫浸着陈渍新血。
晃眼我只瞥到一道巨大的伤口,似是砍伤,红得发乌,梦魇一般,闭上眼还不褪去的可怖。顷刻,浓烈的血腥味便压过了弥漫的硫磺气。
我伫立在这夏夜浓雾中,感受到那腥气一阵又一阵的咄咄逼人,好像池中涌动的不是泉,而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