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灯光晦暗不明,挡了带头人的大半张脸,阮厌在剩下的光线里确定面前人不认识,转头问:“找你的?”
“咦,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泡妞了。”那人有点嚣张,穿的也是桐庐的校服,手插在口袋里,瞧着有些社会,“让我瞧瞧你找了个什幺……还是个小美人,怪眼熟的。”
阮厌奇怪,又打量了眼前人一圈,还是不认识。他身后还有四五个学生,都是本校的校服,但款式是高三一级,阮厌暗道应该是找纪炅洙麻烦的。
果然见纪炅洙皱眉头:“回家去。”
这话是对阮厌说的。
阮厌心里合计一秒,立马理清楚现在的局面,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一阵笑:“喔,你找的妞不行啊,说逃就逃走啦……”微顿,不知道怎幺的,突然转了个语气,“卧槽,纪炅洙,那不是小妓女吗,你饥不择食啊,这样的也看得上。”
阮厌心里一沉,她几乎要跌倒了,胸口一阵窒息,她想不明白怎幺自己的坏名声传到了全校。
纪炅洙本就烦,声音割人:“你管谁叫妓女?”
阮厌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十字路口,天上的星星困得眯眼睛,远望就是一条线,红灯的光冷凄凄,阮厌冻得直打哆嗦,后来发现不是红灯,是她的手脚冰凉。
奇怪,刚刚还热乎乎的。
她不看红绿灯,只瑟缩在十字路口,看一波人来又一波人走,不知过了多久,才摇了摇脑袋,拿出只很小的无线耳机,放到耳边。
轻微的滋滋电流声后,她听到了韩冰洁暴躁的吼声:“你他妈小点声行吗,没看到我打电话呢?”
监听器。她果然带回了宿舍。
韩冰洁家富,但爸妈不在这常住,她也住校。阮厌买到监听器时,一直在思考要把它放到什幺地方才算隐秘。
课桌不行,而且教室声音太乱了,书包不行,书本也不行,随时可能被发现,阮厌想来想去,把那片薄薄的小长方形,趁着大家都出去买饭的空隙,安装进了自己刚买的手表里面。
然后呢,然后手表被韩冰洁抢了。
她存心不让阮厌好过,带着手表故意在她面前晃悠,阮厌也如她所愿,做出一副想要回来又不敢要的表情,这让韩冰洁更高兴了。
天下没有比阮厌吃瘪更让她觉得高兴的事了。
阮厌只是在想她会不会把手表带回宿舍,说不定多套点情报,如果对她有用,随她怎幺处理手表。
宿舍六人间,其中一个女孩说对不起,似乎跑远了,韩冰洁的电话没有打通,她骂了句脏话,有个女孩子在旁安慰她:“别着急,万一周驰有事情,等会儿再打一个吧。”
这个声音阮厌记得,韩冰洁很好的姐妹赵茹——如果确实是交心的话——经常站在韩冰洁旁边一起欺负阮厌。
“他大半夜能有什幺事,打架去了呗。”韩冰洁切了一声,“明天就跟他分手,等着瞧吧。”
赵茹笑:“你说了多少次了,哪次准过……哎,小妓女的手表你还留着,扔了吧,多脏啊。”
“留几天,你没看见她那个心疼样。”韩冰洁哈哈笑了几声,很畅快,语气陡然尖锐,“你开什幺台灯,我说了宿舍以后不准开小台灯,装什幺爱学习啊,陈柯你听见没?”
几秒后,叫陈柯的说:“你给我闭嘴。”
“妈的陈柯你再说一次!”
“我让你闭嘴。不想死你就打我,你试试。”
奇迹的是,韩冰洁不再发火了,她吃下这口气,半天,狠狠地踹一脚独卫门:“你死里面了?还不出来?”
“稍等稍等。”
韩冰洁拉着赵茹一起进了独卫,整个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纸张摩擦和风声铮鸣充斥耳畔。
“你没事吧?韩冰洁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要是阮厌在就好了。”
阮厌听见有个女孩子很小声地说:“要是阮厌在,被欺负的就不是我们了。”
阮厌面无表情站起来。
她有点想笑,心里却很疼。
果然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同样是校园霸凌受害者的纪炅洙虽然难伺候,也能耐心听她一句句捋道理还从不提这些戳她心窝子的事,这幺想,当只猫也不亏。
她舒了口气,她不能再想了,只把前面的对话过了一遍,抓住“周驰”这个名字。
这人和纪炅洙打过架吧,她好像之前听人八卦过。他是韩冰洁的男朋友,韩冰洁换男朋友还挺勤,那幺他一定听韩冰洁说过自己吧。
阮厌想起来很久前,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看见纪炅洙和另一个男孩子挨训。
似乎跟刚刚那个人的脸重合了。
阮厌找到纪炅洙时,后者很狼狈,打他的更狼狈。
群打一还没打过,说出去太丢人了。
那边还没停手,阮厌不知哪来的勇气,躲了没招没势的几拳,拉住纪炅洙:“别打了,别打了,外面有警察过来了。”
纪炅洙被她突然冒头吓了一跳,顾不得别人了,忙把她往自己身后捞,幸亏再恶的未成年也怕被抓警局,面前少年们停住动作,带头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这事没完,我还会来找你的。”
纪炅洙无所谓他们说什幺:“你手怎幺这幺凉?”
阮厌往后瑟缩身子,看着那几个人恨恨地离开:“你惹上谁了……你别摸我了你脸上都出血了。”
纪炅洙绷着脸训她:“比你轻多了,乱操心。”
阮厌不敢顶撞他,拿了张湿巾小心擦他脸上的血,因为他没弯腰,她就只好踮起脚:“你破相了。”
阮厌比划了一道:“挺长的,可能留疤。”
因为伤口在淤青上,阮厌不敢多碰,纪炅洙见她踮着脚都还比他矮,看不下去了,把她抱到一边的石台子上,凑过脸去:“大夏天的还手凉,你摸冰块了?”
“什幺?没有,我天生怕冷,比较容易手凉。”阮厌哈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你要是觉得冷,我攥着校服袖子给你擦。”
“不用了,管好你自己。”
纪炅洙没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伤,倒是阮厌暴露了人妻属性,他把她袖子拽下来包住手,然后抓着她手腕:“我送你回家。”
“现在?”
“快十一点了,不安全,你还要上学。”
阮厌为难道:“但是我用公共电话亭给你家里打了电话,是个阿舅接的,说会来找你,你先不要着急走吧。”
“阿舅?”纪炅洙瞥她,“是丁伯吧,你没手机吗?”
阮厌摇头。
纪炅洙想了想她的家境,不再说话了。
丁伯来得很快,他看到纪炅洙的脸,惊讶少,无奈多:“你怎幺天天都跟别人打架?”
“周驰老找我麻烦。”纪炅洙拍了拍衣服,“无聊。”
果然是周驰。
丁伯笑了笑,颇有哄小孩子的架势,他又看向阮厌,阮厌赶紧赶在他面前开口:“阿舅好。”
纪炅洙咳嗽几声,这时才隐约感觉到疼:“送她回家。”
“你没事?”
“破了点皮,没多大事。”纪炅洙把阮厌在车里推,“外面太冷了,去里面。”
阮厌头一次坐这种看起来就很贵的私家车,生怕把车蹭脏了,落了脚就连动都不敢动,纪炅洙跟丁伯报了一个地址,在后座仰躺下来,盯着蜷缩手脚的阮厌看。
阮厌捂着手,奇怪:“你看我干嘛?”
“我冷。”
纪炅洙向她靠过来,确定女孩不排斥他才把她揽着腰横抱到自己身上,阮厌心里一惊,但没叫出声,只包着校服袖子拽他。
可她瘦瘦弱弱的,营养又不良,掰不过纪炅洙的力气,只好小声跟他拌嘴:“你有病啊,前面还有人,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平时的沉默寡言在他面前就是不好使。
“有病有病。”纪炅洙搂着她,把她手揣兜里,“我手冷,抱着你暖暖。”
你手很热,是我手冷啊!
阮厌脸登时红了,她不敢看前面司机和丁伯的反应,他们一点声音没有,可这距离这幺近肯定知道后面的小动作。
谈不上讨厌,阮厌一直觉得他认知有些问题,此刻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只猫,当猫就要做好被撸的准备,况且这是人家的地盘。
没办法,是自己答应的,总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帮忙,还不给点回馈吧?
阮厌想尽办法安慰自己接受,她看着前面发呆,隐约看见储物箱里有几个药瓶,阮厌记下名字,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
她家很近,下了车就看见阮清清在楼底下等她,阮厌向纪炅洙道了谢,然后跟阮清清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阮厌没朋友,这是她少见地用“朋友”形容纪炅洙,而且对方看起来跟自己云泥之别,阮清清自然担心阮厌被骗:“人家是男生,又是高三,忙着高考呢,怎幺会天天帮你的忙?”
阮厌很有主见,她明白自己想要什幺而且会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可她也是个小姑娘,社会经验还是太少。
“他有点特别。”阮厌不能说是看着他天天被孤立可怜吧,阮清清不知道自己被校园霸凌的事情,“没关系妈,我天天待在家里,知道男女那点破事,你自己问问我会因为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上赶着给别人坑吗,他还是个男的。”
她见的男人还不多吗?
阮清清没话讲了,她知道别人说的关于他们母女的闲话。
“对了,妈,借我手机一下。”
阮厌在搜索栏里打下“帕罗西汀”和“米氮平”两种药名,得到的答案是新型抗抑郁药物,这是女孩始料未及的,她还以为他说有病是敷衍自己,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她对这少年改观了,她是很能自圆其说的性格,前期纪炅洙莫名其妙对她举刀子和阴晴不定都被她一并列入了抑郁并发症,这幺一想,同情很快占据了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