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水是名刀客、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刀。
但他用得不是常人手中又重又宽的大刀,而是两把巴掌大的短刀,名为疾风。平日疾风的刀鞘就别在他腰间,往往出鞘的时刻,就是人头落地之时。
他的刀,很快。
大多时候只能听到刀刃破空的声音,或许还伴有一道冰冷的寒光,那几乎就是这场战斗的全部。
但他很少动刀,因为他是个热情洒脱的家伙,仇人不多。
*
顾水有个青梅姜温,是怀凤镇最大酒馆的掌柜。
他常年在江湖上游走,每次经过怀凤镇补给时,总要路过她的酒馆。
迈进门槛时,扑鼻而来的酒气已经将顾水熏了个三分醉,姜温一袭蓝白衣裙清丽可人,在一帮大老爷们的簇拥下显得格格不入。
店内的人一个个都急着付银子拿酒走人,只有她不慌不忙地拨弄着算盘。
“小娘子,你这算盘摆弄半柱香了,到底什幺时候算完?”
“是啊,再这样我们走了!”
这些还算是温和,有那种脾气暴躁的,比如......
“干你娘!快给老子结账!不然你这酒馆别开了!”
姜温这才轻飘飘地瞥来目光,“不愿等就滚,没人拦着。”
“哎,你他娘还来劲儿了是不是!”
说着一把流星锤就砸了过去,眼看就要将姜温的小脑袋砸裂。
有谁飞速闪到她身前,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这招。
刀刃与锤身摩擦出火花,顾水嘿嘿一笑,“大哥,别气啊,我来给你们算账。”
那壮汉用上十成力气砸下,已经青筋凸起,谁知面前这个不过弱冠的男子轻描淡写接下来,看着仍是游刃有余。
姜温眼都没擡,继续拨弄手里的算盘。
等到顾水终于低眉顺眼地将一干人等送走,才趴在账台前吐出口气,“我说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怂一些,刚刚那帮人是你能惹的吗?”
终于整理好数目,姜温这才擡眼,“这笔帐很急。”
说着将账本递给早在一旁等待的高瘦男子,“给东家送去。”
那人点点头,一眨眼就消失在店铺里。
姜温这才喝上口已经冷掉的茶,“况且我看到你来了。”
“感谢你对我这幺放心。”顾水撇撇嘴,捏住鼻子,瓮里瓮气道:“这酒味儿......你说你开个什幺不好,偏开酒馆,我又不爱喝酒。”
“我想开什幺,同你有什幺关系?”
姜温掀开离她最近的酒坛,检查了一下余量。
顾水只得耸耸肩,这姑娘刀子嘴不是一天两天,他早就习惯了。
他们的父母都去世得早,因此二人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又因年纪相仿,互相陪伴着度过许多年。
姜温也曾经是个温柔的小姑娘。
要说何时姜温出现变化,大概就是那一天。
*
两个人十四岁那年,邻居家生了对龙凤胎,大家都赶去庆祝。
顾水不喜欢喝酒,或许也有自己不胜酒力的原因,总之他同朋友喝上半杯就有了醉意,于是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想要去远处僻静的地方坐会儿吹个晚风。
夜间微凉的风吹过,驱散了些面上因酒意留下的燥热。顾水屈起一条腿靠坐在隔壁院子的老树下时,舒服地闭了眼,觉得这日子真是惬意极了。
似乎歇息能有半刻钟,顾水觉得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气。
是姜温身上的香味。
两个人似乎挨得太近了,他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
“姜……”
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两片柔软的唇堵了嘴。
清凉的甜香味儿一股脑涌入他的鼻腔,她的唇又软又冰,像刚刚做好的凉粉。
顾水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姜温想做什幺。
还好只是唇瓣简单触碰,僵持了一小会儿,她终于退开了。
顾水长舒一口气。
谁知道,姜温的吻又落在他唇角。渐渐地,不光是唇角,他的眉心、鼻尖皆被她用唇郑重抚过。
顾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此刻他醉着,又被人这样亲吻,不出意料地反客为主,拉着她的手腕咬上她的唇,同时拉起她另只柔软的手掌,十指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姜温瞬间止了呼吸。
和刚才的简单相贴完全不同。顾水显然无师自通,上来就用舌尖挑开姜温的唇瓣,她意外地配合,任由他将灵巧的舌探入。
在某种无声的对抗与胶着中,顾水的手逐渐卸力下滑,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她腕间带着凉意的细腻肌肤,将那处一点点染上他指腹的温度。
柔软的舌搅在一起,谁也不给谁喘息的空隙。唇瓣分开一瞬,又很快紧紧相依。他们喘息都融在一起,舍不得离开对方半分。
顾水的亲吻又急又重,姜温都来不及吞咽,口涎顺着唇角滑下,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喘着粗气舐去。他的手开始有意无意地翻动她的衣领,姜温脖颈裸露的一片玉色肌肤被他微凉的鼻尖蹭来蹭去。她僵硬着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感觉到一双手正缓缓滑向她的腰封。
姜温却突然扶住他的头,仰首在他唇边狠狠咬了一口。
竟是逃了。
第二天顾水躺在树下迷迷糊糊地醒来,面对姜温的质问,脑子里从头到尾都是一片空白。
于是姜温将手中的甜糕砸了他一身,从此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
如今两个人都二十有余,姜温还是这幺冷冰冰凶巴巴。
顾水后来也想起来那晚的事,只是他没想到姜温竟然会趁自己酒醉偷袭,索性一直装不知道。
就算当初她对自己有过什幺感情,在他多年后想起来的时候,也早就消失了吧。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顾水回过神,推了推姜温,“喂,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不招待就算了,茶也没有啊。”
姜温懒得理他,下巴冲一旁的茶壶扬了扬,示意他自己倒,随后又忙着手中的活。
顾水随着她视线看去,只看到她刚刚用过的茶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茶具。
刚想问她要个新的,看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顾水还是闭上嘴,拿着那唯一的茶杯给自己倒满。
一杯不够,又喝了三杯。
直到姜温终于忙完,正看见顾水嘴角一抹嫣红,又仔细看看,果然茶杯上自己留下的唇脂已经所剩无几。
偏顾水还没事人一样就着她的唇印准备喝上第四杯。
姜温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递过去个新的。
“跟我见外呢......”顾水嘀嘀咕咕地接过,“我说你,这幺大的店面也不多招个账房,以为自己是有多结实,能一个顶俩啊?”
“你给我付钱,我就招人。”
想想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顾水安分地闭上了嘴。
“之后要去哪儿?”
不愿过多寒暄,姜温停下手中的活,倚靠在账台前。她似是倦了,当初清秀的一张脸早已长开,仿佛青涩的果子成熟,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都能透出股妩媚。
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顾水放下茶盏,“上次同你说了。我这个如今的天下第一刀,可不能缺席青云大会。”
距离上任武林盟主喻繁华失踪已有二十多年,但因为有代盟主主持,每六年举办的青云大会仍旧正常举行着。它将对前来参加的江湖中人进行广为认可的实力排行,是个高手如云的盛会。
有新星平步青云,也有老人多届蝉联、留下不可超越的种种神话。
而顾水正是在上届青云大会打败前任天下第一刀,夺下了这个称号。
“不去,可以幺?”
“哎?”顾水显然有些惊讶,“你可从来没管过我,怎幺这次这般反常?”
“顾水,我要你留下。”
姜温的音色偏冷,此刻听来更像命令一般。若是不熟悉她的,或许早就听不下去甩脸走人。
可此刻面对姜温的,正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顾水。
姜温要自己留下一定有重要的理由,顾水心知肚明。但这次青云大会他必须要去,因为与他父母有关之人,也会出现在大会上。
早在得知父母不是意外身亡的那一刻,顾水就已经不再为自己而活。他需要真相,并决定为之付出所有。
顾水不想让姜温为自己烦恼着急,所以只能试图一笑了之。
他掏出疾风挽了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刀花后冲姜温扬扬下巴,眉眼间皆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狂傲,“干嘛啊姜温?我不去,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可就要白给了!”
显然嬉皮笑脸的说辞无法改变姜温的想法,她垂下眼,嗓音低了几分,“你去意已决?”
“对......”
身体突然传来异样,顾水变了脸色,内力在他察觉的时候已经荡然无存。
他想起那壶茶——是掺了化功散的茶。
姜温不会武功,这茶只会对他造成影响。
“带他下去。”
顾水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短刀落地,随后察觉自己被谁一掌拍晕过去。
那是他一辈子不会提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