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仲冬时节,长安已降数次银雪。红瓦飞檐被松软的雪融罩得严严实实,辨不出颜色。青色石阶早有宫人降残雪清扫干净,余下的雪沫凝成一片,冰凌凌不断冒出刺骨的冷意。

李嘉颜跪伏在这层透骨的冰面上,只觉得这凉意好似只吃人的魇,悄无声息便降她周身的热气吞掉。跪得久了,双膝变得麻木,听到头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碎而稳,还带了三分急切。

“公主怎还跪着?”周海文急急上手就要扶她,“这天寒地冻的,跪出个好歹可怎幺办?”能跟着新帝从不得宠的皇子,到手掌大权的皇帝,周海文多了便是这眼力劲儿。从不看人下菜,做事懂得留下几分情面。哪怕面前是前路坎坷的小公主。

李嘉颜就着他的手并未立起,垂着的长睫弱弱扇动几下,启唇问道:“周常侍,陛下可愿意见我了?”

“这,”周海文神色为难,轻声劝道:“公主还是先行回宫暖下身子,陛下为大局着想,必不会轻易允诺。”

眼见地上的人本就苍白的脸色,立失颜色,卷翘睫毛间染着的薄薄寒霜仿佛松枝挂着的冰珠,即刻就要落下。平日里俏丽鲜妍的定安公主,何时有这等悲戚惨状。周海文终是于心不忍,半晌,悄声道:“小将军此次回长安,定有大赏。到时小将军求娶公主,既有先帝口谕,陛下总会多以考量,公主不如静待些时日。”

听罢,李嘉颜却是轻嗤提唇。周海文跟着新帝虽说时日长,到底不知她二人小时候的恩怨。若是知道了,怎会轻易说出这番话?

只是等不了了,半月前前朝已在议突厥可汗和亲一事。朝中众臣早便视她和阿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使臣不过刚入长安,那提议和亲的折子便如这仲冬的雪片,哗啦啦笼罩而来。举目后宫,适龄的公主除了她,再无二人。

李嘉颜指尖掐着掌心,她那皇兄忍辱负重多年,睚眦必报,这段时日,怕是乐见其成,恨不能立即将她送往突厥的婚车上去。说不定还能为他蓄积兵力,赢些喘息的时间。

她无力阖眼,纤弱的身形轻轻颤动,须臾,李嘉颜掏出袖中的事物,恳切道:“劳烦周常侍,将此物交于陛下。”

周海文凝神一看,是把手掌长的短刃,样式普通,底下朱红的穗子沾了点污迹,呈出褐色。他面有迟疑,一闪而过。李嘉颜对他有恩,这忙,他必须得帮。

接过短刃,周海文搀着她缓缓起身。李嘉颜腿上僵冷,双膝更是使不上力。周海文招了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扶着李嘉颜走下石阶。

他微微叹气,先帝在时,丽贵妃宠冠后宫,定安公主诞下后,先帝甚至起了要为其封王的念头。天下登时哗然,若不是几位老臣以死上谏,请圣上处死妖妃,说不准还真有了第一位封王的公主。不怪朝臣对贵妃和公主怨气大,哪有轻皇子而重公主的?他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泰安殿,再次摇摇头。听闻当今圣上是宫女所出,想也是知道,定然是吃了许多苦头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临近殿门,他平复下心绪,推开半扇门。上首的年轻君王紧绷下颌,锋似利剑,眉宇间隐约充斥些许戾气。知他进来,薄唇稍凝,却不问话。

周海文双手呈上短刃,道:“回禀陛下,公主已离开殿前。不过临走前,将这柄短刃交给了老奴。”

上首的君王眼尾一扫,触到他放在案尾的短刃,忽而眼神一凝,冷声道:“拿去扔了。”

......

长越宫里裁掉了大半宫人,直至李嘉颜被宫婢背着走到殿门外,才有人敢听着脚步声伸出脑袋来接人。往常贴身的宫人没了踪影,留下的俱是些有嘴的哑巴。问什幺一概不知,面无表情,恍若活死人。

善嬷嬷双颊淌泪,抖索着手揭开她的裤管,抱进怀里。浸了寒凉的身体,碰不得热水,只能慢慢捂。

“嬷嬷别哭,”李嘉颜虚弱笑了笑,“我底子好,小时候比这可惨多了,不也无事?”

善嬷嬷撇过脸,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朝堪比阶下囚。怪那新帝自小就是狼心狗肺,一点都不念兄妹情谊。

李嘉颜擡眼望了望天色,眸底掠过微光,打了个呵欠,道:“嬷嬷,我想先歇歇了。”

“好,好。”善嬷嬷拿几个暖炉搁在被褥里,确保她双腿柔软下来,才含着泪出去。

殿内登时空下来,寂静之下,窗棂下兀地传来吱呀一响,随之是轻巧的双脚落地声,微不可闻。来人似乎怕风冷着她,极快回身关好窗户。

床幔轻扬,来人行至塌前,望着被褥下惨白的小脸。那阖起的眼忽地睁开清澈的眸子,令整张脸瞬时生动起来。

“阿丑。”

李嘉颜眉眼弯弯,全然不在意寒气,冲着床边的人张开双臂:“快些抱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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