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过早膳,晏子默又把皇帝陛下打扮成小厮模样,在不惊动任何一方的情况下送回了太庙。
他陪同着皇帝散步聊天抄写经文,又用过午膳后,才折返回府。
下午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扶襄不时起身来回走动,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焦躁和紧张。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他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无,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有沈太后,先皇,摄政王和顾允白,最后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明天的计划。
明知没有万无一失,但也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终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大亮,已经腊月三十了。
午前元忠带着几名侍卫进入太庙,一见到皇帝就先跪下了。
扶襄摆手示意他平身,接下来便知晓了他还带着摄政王的口谕。
原来今晚宫里举办除夕晚宴,摄政王为图个喜庆热闹,便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一同参加。
另,值此佳节,特准许皇帝下午进宫,晚上与摄政王一起主持宴会。
扶襄听完就是一声冷笑,他倒还要感谢他的大发慈悲了。
空旷的大殿内仅站有元忠一人,其他几名侍卫都候在了门外。
他恭恭敬敬低着头,好一会儿听见上方的人问。
“朕离开的这些日子,宫里都发生了什幺事?”
“回陛下,自您进太庙开始便是摄政王在代理朝政,惠王的棺椁已送入黄陵内,余下一众叛党余孽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只等年后依法处决。”
皇帝静静听着,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目视前方,喃喃道:“朕再回宫就该变天了吧。”
“哈~”不知想到什幺,他低头笑了一声,眼尾勾出的弧度淡漠中又透着张扬。
元忠忍不住小心翼翼往上看去,就见那道陷在椅内的单薄身影气息一下变得锐利,面上隐露几分畅快之色,就好像已等了许久一般。
午后,皇帝惯例是小憩了一会,元忠等人一直候在殿外,只等皇帝醒来便随之一起回宫。
申时过半,扶襄换上了一身玄黑的锦袍,腰间仅缀着一个荷包,头顶束发的金冠色泽冰冷,更衬得那张脸精致剔透,如莹莹美玉。
外边日光微弱,阵阵冷风中一行人缓缓前行,模糊几道影子渐渐拉长直至消失。
皇帝披着狐裘大氅,被簇拥着坐进了太庙外的软轿,不多时到宫门口,又换上了御辇。
辇车停在御书房前,他无视殿前一众请安声,径直往里面的立徳斋走去。
殿门紧闭,隐约传出几句交谈声。
他轻挑眉,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门,屋内声响戛然而止。
那道清凌凌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就听他笑着问,“怎幺?各位见到朕很吃惊吗?”
“臣等不敢!”众人好似才回过神,急忙起身行礼。
见此他勾着唇,既不开口,也不擡手示意。
几位大臣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起身。
随后他擡步往里走,目光直直望向御案后倚在宝座内的摄政王。
扶行渊也看着他,坐起身随意把手中的奏章扔回了桌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而扶襄最讨厌的便是他这幅神色,就好像什幺事都已尽被他掌握一样。
于是站定后他微微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皇叔这几日代理朝政实在是辛苦,朕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其中代理两个字咬得极重,不知在提醒谁呢。
扶行渊听完却是笑了,眸光深深落在他脸上,“陛下不必客气,此乃本王分内之事。”
皇帝挂着一脸虚假的笑意,直起身不再看他。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是摄政王站到了他身旁,接着不容拒绝把他按坐在了尚有余温的宝座内。
“都平身吧!”他仍一手按在他肩上,望着下方的人口吻平淡。
扶襄挣了挣,擡头狠狠看他一眼,就听见那几位大臣齐声谢恩,然后各自落座。
他转回头平复着呼吸,顺便抓着他的手拿了下去,一把甩开,同时开口道:“不知诸位爱卿现在聚在这里,是有什幺要事相商吗?”
他边问,目光边从众人脸上扫过。
“朕看看,左相在,兵部、户部、刑部,几位尚书也都在。”皇帝倾身,指骨在书案上敲了敲,“怎幺好像都与摄政王交情不浅呢?朕实在是好奇,你们在商议什幺呢?”
衡芜坐在较为靠近皇帝的地方,直觉这小皇帝有些不一样了,说话做事竟一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
“回陛下,臣等在商讨年后赋税制度是否要更改,今年各地收成不太好,百姓负担很重,陛下久不在宫中,臣只得先上奏王爷,最后再等陛下决策。”户部尚书站起身,一番话回得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面色不改,接着问他:“现在商谈的如何了?”
户部尚书迟疑着,竟先去看站在他身旁的摄政王。
皇帝瞧得清楚明白,一双凤眼顿时就冷下来,半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颌几乎绷成了一条线。
“都看着本王作甚?”扶行渊好笑地挑起眉,他站在那里,身姿高而挺拔,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户部尚书赶紧收回视线,面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今日回去便把商讨结果拟一份奏折呈上来,到时再请陛下定夺。”
皇帝点头,下边的人当即提出了告退。
臣子一一退了出去,偌大的立德斋静得落针可闻。
“陛下今日怎幺说话都带着刺呢?回宫了也心情不好?”摄政王弯下腰,一手撑在扶手上笑吟吟地看他。
扶襄挺直腰背与他拉开距离,嘲讽道:“好,心情自然好,朕还没感谢摄政王给朕一个回宫的机会。”
“想感谢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扶行渊另一手压着他的后颈,欺身便吻上了他的唇。
“唔.....”扶襄气急,反应过来用力推他的胸膛。
上方的人不为所动,用力含着他的唇辗转品尝,大手边揉捏他的后颈,好一会儿才把人放开。
“感谢”完,他坐进宝座把虚脱的人抱在了腿上,又对他说,“你知道方才我们还商议了什幺吗?”
扶襄冷着眼睨他,唇角抿得紧紧的。
扶行渊也不卖关子,一手轻抚他的脸,笑得别有深意,“我准备把宫里东南角的大殿扒了,重新再建一座。”
!!!
扶襄一脸震惊,终于舍得正眼瞧他,“这是朕的皇宫,你想重建便重建,你问过朕的意见吗?”
扶行渊轻拍他的背顺毛,“自然要征得你的同意,这件事年后再说。今夜是除夕,襄儿要开心一些!”
冬日天黑得早,皇室亲眷和三品以上的勋贵大臣命妇早便已进宫。
此时的春和殿人已坐满,交谈声被刻意压低,欢笑中显出几分嘈杂。
“陛下驾到!王爷驾到!”
在内侍的唱报声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大殿。
“陛下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朝臣命妇纷纷起身,正襟面向门口,齐声跪拜行礼。
皇帝走上高座,摄政王跟着在他身旁站定,他擡手,看向众人嗓音温和,“众爱卿不必拘束,都入座吧!”
晚宴正式开始,皇帝举杯祝酒后,让大家随意即可。
一场宫宴几乎把人都召齐了,京中的两王坐在首席,两位相国稍后,六部尚书分散而坐,其中淮阳侯一家也赫然在列。
却唯独不见南阳侯府的人,是什幺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不免发出一声长叹。
皇帝也发现了,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攥着冰凉的手指把一杯酒水闷下了肚。
在他满上第三杯时,摄政王在一旁笑着提醒,“陛下这样喝可是会醉的。”
扶襄颇有些神思不属,提着酒壶恍然看向他,“啊,朕知道了。”
扶行渊拿走酒壶,凑上前用指腹在他的下唇抹了一下。扶襄猛地别开脸,他讨厌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做出的亲昵举动。
摄政王放下手,眸色变得深沉晦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又坐回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这样倒叫扶襄生了疑,他观察着他的脸色,自然看不出什幺,加上心中装着事,很快把他抛到了一边。
宴会接近尾声,皇帝手掌心悄悄出了汗,他不着痕迹看晏子默一眼,得到了对方细微的点头做回应。
“陛下,今晚虽是除夕,但您也该回太庙了。”是太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摆出了一副刚正不阿之色。
众人顿时噤声,不约而同望向高座上的皇帝。
“朕若是不去呢?”
“那臣只能遣人送陛下过去了。”
“你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喊人要把他拿下。
一群侍卫走了进来,直接扣起太傅的双手反压在身后,任他涨红着脸高声骂喊。
摄政王见状似乎毫不惊讶,起身后正待开口,却不防备被皇帝一把按倒在了座位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摄政王,朕今日便要削了你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