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打车,心里惶惶。
从下单到坐上车的全程,笪璐琳都保持了十二万分警惕,紧盯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比对行车路线,司机倒一脸坦荡,安安分分地开车。
忽然,笪璐琳看到街上有一对男女,在拉拉扯扯。
她定睛细看,那个男生的身影格外像鹿霖……
笪璐琳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在大街上,见到鹿霖和女生拉拉扯扯。
曾经她断言,如果当今社会仍存在唐僧,那恐怕就是跟女同桌定三八线、和女同学一年都说不到十句话、被别人触碰后要消毒的鹿霖同志了。
他被那女生偷手机了?
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确定那个男生是鹿霖后,笪璐琳叫司机停车,又怕待会打不到车,她拜托他等自己几分钟。
她小跑过去,马路过到一半时,听见那女生说:“你不要再缠着我!”
缠……
闹别扭的女朋友?
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还是——爱而不得的女神?
笪璐琳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心里头的不知是匡扶正义之花还是什幺玩意,凋零了。
她仔细地打量那个女生,秀颀窈窕,乍一看的确漂亮,但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酷酷的表情,这浓得像抹了好几层奶油的妆容,这不合身的满是铆钉的男士皮夹克……
噢!是那个之前在玫瑰酒吧里坐她邻桌的女生。
原来他喜欢这幺野的啊?
不对,这女生不是和一个嘻哈辫男很亲密的吗?
他被绿了?
怀揣着一大堆疑问,笪璐琳不知不觉走到了两人旁边。
鹿晴率先看见笪璐琳,一边试图甩开鹿霖的手,一边大声叫道:“美女美女!救救我,这人缠着我不放。”
鹿霖转头也看见了笪璐琳,一丝惊讶从他眼底掠过。
笪璐琳装作不认识鹿霖,问女生:“他和你是什幺关系?”
鹿晴苦着脸说:“我不喜欢他,他硬要逼我和他在一起,不然就不放过我,求求你救救我!”
所以是爱而不得的女神?
鹿霖沉下脸,用如炬的眼神警告鹿晴别胡说八道。
这事听起来很骇人。
女孩子被陌生人或是某个男人强行拖拽之类的新闻层出不穷,如果是陌生人,笪璐琳可能会冲上前暴打那个男人或者报警,但是,现下眼前的人是鹿霖。
她犹豫了。
“是不是有误会啊?”笪璐琳望着鹿霖,“她说的是真的吗?”
鹿霖看着她说:“不是。”
回答的应该是后面的问题,笪璐琳松了口气。
鹿晴见状,判定这女的是不会伸出援手的了,她也不指望别人来帮她,于是拼了命地挣扎,全力往反方向跑。
鹿霖差点被骤增的力量带着向前摔,但他长腿一伸,稳住自己,又一使劲,便把鹿晴拽了回来。
“我真的很烦你们!很讨厌你们啊!”鹿晴挥舞着乱拳,声嘶力竭,“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大半夜,青竹街静如冷灶,女生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云霄。
笪璐琳认为,不管他们什幺关系,鹿霖都没有权利强迫女生去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脑子一热,笪璐琳走上前,像抱大树一样环抱住了鹿霖,说:“你不能这样,人家不愿意你就不应该强来!”
笪璐琳的举动非常出乎意料且莫名其妙,本来还算冷静自持的鹿霖眼里出现了慌乱,身体也倏忽变得僵直。
鹿晴感觉到鹿霖的手劲变小许多,立即猛力一甩,挣脱开了。
动作过于迅疾,脸蛋无意识紧挨着男生臂膀的笪璐琳,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还懵懵懂懂。
鹿霖唇角微颤:“笪璐琳……你在做什幺……”
“啊?”笪璐琳擡头,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角。
鹿霖稍稍别开脸,空咽了一下,吸着气说:“你走开……”
女生那挺起的胸脯还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手臂。
软软的。
兴许是这街道过于寂静,笪璐琳也察觉出这一刻气氛的微妙,脸颊到耳根开始发烫,心跳加速。
“嘀嘀——”
出租车喇叭声响起,在马路对面的司机大喊道:“喂,美女你还走不走的?要亲热回去亲热啊!”
鹿霖猛地把笪璐琳的手推开,往一旁退了一大步,声色俱厉地说:“笪璐琳,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嘁!”笪璐琳双手叉腰,一脸嫌弃,“谁稀罕插手你的事,我见都不想见你!但这种强抢民女的恶霸行为实在可耻,我见一个打一个,今儿忍着不打你,是姑奶奶仁慈。”
懒得再理他,她直接掉头走向出租车。
目睹笪璐琳坐上车后,鹿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某个人的电话时,喇叭声又响起了。
声音嘹亮,在他身旁。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说:“她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笪璐琳暗自嘀咕:原话里可没有一起这两个字。
默数了十秒,毫无动静,她正要叫司机开车走,另一侧的后门开了。
笪璐琳动了动身体,面向车窗,目光投射于孤零零的街灯,耳朵却悄然竖起,听着他坐下、关门、系安全带。
有他在,她不用再盯着手机导航,身心便都渐渐松弛了。
司机透过中央后视镜观察两人,猜测是情侣吵架,好心地播放起男默女泪的华语金曲——《爱情买卖》。
这一天下来太累了,笪璐琳望着街景听着音乐,一曲未毕就坠入了梦乡之中。
梦里,鹿霖左手轻抚她的脸颊,另一只温热的大掌则从她的颈处慢慢往下……
缱绻旖旎,葳蕤潋滟。
“美女。”
原来这就是鱼水之欢吗。
也太厉害了吧。
“美女!”
笪璐琳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司机大哥的冷漠脸。
妈呀——
司机说:“到了。”
如果上天要惩罚她——
笪璐琳尴尬地抹了抹从嘴角流出的口水,抹掉一半,倏忽想起什幺,惊恐地迟缓地扭转脖子。
有千万种方式——
对上了另一张冷漠脸,无比冷漠。
不该是这种比凌迟还可怖的方式啊!!!
……
鹿霖下了车,笪璐琳捂住脸战战兢兢地问司机:“我刚没有发出过什幺奇怪的声音吧?”
司机邪邪一笑:“没有,你睡得很安详。”
“……”
月色惨淡,清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笪璐琳下车后,还有些惘然若失,浑身乏力。
梦是潜意识的语言,为什幺她会在这种时候梦见她和鹿霖那啥?
偏偏当事人就在身旁,差点社死。
小区门口高高立着的照明灯大概出毛病了,一闪一闪的,有点像鬼火。
伸了个懒腰起身巡逻的保安大哥瞅见经过的鹿霖,忍不住多望了几眼,一偏头又看见跟在后面的笪璐琳,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又被误会是一对了,怎幺总有人认为我和他合衬,不如顺应民意在一起算了。笪璐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
等电梯。
笪璐琳站在鹿霖身旁,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已是四月的尾巴,春天快要结束,天气渐渐变热了。
而他依然像一面铁墙,刀枪不入。
她跟他的关系就如同那秋千,荡上去又很快落下来,反反复复,摇摇摆摆,踟蹰不前,不冷不热。
那个女生是谁啊?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有喜欢的人吗?
该怎幺自然而然地问出这些问题。
算了,人家说得明明白白,他的事情和你无关,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一到六楼,笪璐琳带着她的骄傲率先出了电梯,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
按部就班地继续上着班,没几天,五一假期到了。
一个平时联系不多的大学同学约了笪璐琳吃饭。
笪璐琳很想推掉,但盛情难却。
小区门口正好有公交车能到约定的餐厅附近,十来个站,笪璐琳便选择了坐公交。
路上有点堵车,地铁不会,但公交比地铁好的一点是,能欣赏沿途的风景。
告柏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新的高楼筑起,但也保留了不少风韵未减的古楼,每天都有对它充满好奇心的新人进入,但也有不少失意的人遗憾离场。
我能坚持多久呢,笪璐琳想。
隋政在笪璐琳到来前已经点好一个鸳鸯锅,一边火红,一边奶白。
浓稠的高汤剧烈地翻滚着,升腾的蒸汽氤氲在两人中间。
隋政带着淡淡的笑,涮了一碟肉质丰厚的肥牛放到笪璐琳的碗里。
“谢谢。”笪璐琳大大方方地接受。
微辣的汤融入香嫩的肉里,咬一口,肉的鲜汁填满整个口腔。
笪璐琳边细嚼慢咽边悄悄打量隋政。
大一之后,班级的逃课率就已升至50%,还没到毕业时,她已经记不大清班上一部分同学的样子,隋政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再见,倒能回忆起他当年的模样,看上去老实巴交却总能把周围的女同学逗得开怀大笑。
隋政仔细地下着虾滑说:“想当初我们班三十五个人,毕业后还坚持从事环境专业相关工作的人好像不到五个,你真厉害,考上了生环局。”
笪璐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况且她并没有别人想象的过得那幺好,于是笑了笑说:“运气好。你呢,现在在做什幺?”
“程序员。”
“程序员发展前景好啊。”
“哎,996,职业病一堆。不像你,平时过得那幺精致,看你朋友圈,每张图都很漂亮,生活多姿多彩……”
那是,朋友圈小资美女人设这种玩意她玩得可溜了,一棵草都能被她拍成一棵树。
“你——”笪璐琳完全吞咽下嘴里的肉,用湿纸巾擦了擦嘴角,看似随意地说,“有什幺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隋政愣了愣,长篇腹稿就此打住,本因不好开口而产生的紧张感此刻因女生的“主动关怀”而得到了纾解。
隋政低下头,又涮了一碟牛百叶,缓缓说:“其实是这样的,我爸呢,经营一家资源再生厂,主要是用废塑料炼油,排污方面没多大问题的,只是偶尔有一点点超标。”
笪璐琳想起第一次出外勤检查的资源再生厂的老板也姓隋:“你爸叫什幺名字?”
“隋敬朝。”
“……”
城市有时候很大,大到你轻易被淹没,有时候也很小,小到你遇见的人之间都有某种羁绊。
笪璐琳喝了一口凉茶,顺了气后说:“你有去过你爸的工厂吗?”
“去过,我以人格担保基本是按要求去排放的。”
那你的人格堪忧。
“排污许可证方面希望你能帮帮忙,”隋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慢慢递到她眼前,“疏通一下上面……”
那是一张蓝色的银行卡,在灯光下其表面的塑料保护膜反射出明亮的光,笪璐琳的眼睛不由自主被这束光所吸引,所有的话语顿时都哽在喉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