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X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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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是白石家族第五代的孩子之一,是武术天才,但却是个女孩。十三岁那年寒冬,白石家在赢了一场大仗,击退高比亮家族,七八座城池归于麾下。年节的时候,白石家在凉城举办了一场大宴。
酒后三巡,兴致盎然的族长在庭院空处的雪地上画出一个三丈的圈子,召集白石家的少年男女们比武,晓得了第二名。获胜的人是长她四岁、身材高大的堂哥澄度。
晓在武术上的天才令人讶异,又正逢白石氏的大胜,族长白石锦士郎拍手大喜,说:“晓,若你十年后还这样勇武,我必任你为白石家少主。”
晓说:“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勇武。十年后,我会比现在强百倍。”
众人被她的张狂劲儿逗笑了,又暗暗把她的名字记在心里。
虽然赢的人是澄度,得到关注的却是晓。澄度的弟弟炎佑不服气,众人纷纷回到宴席上后,炎佑私下在庭院里找到晓,拍着她平平的胸膛说:“等到这里长出女人的胸脯以后,你还怎幺拿剑?也就现在得意一会儿罢了。”
晓的哥哥白石由起插足站在两人中间,对炎佑说:“我家阿晓现在怎幺拿剑,以后就怎幺拿。这有什幺可说的?”
由起还没有说完,晓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向炎佑胯下狠狠踢了一脚。炎佑在地上呜咽的时候,晓说:“今天我很忙,就算了。如果以后再来找我麻烦,我会帮你把那二两烂肉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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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晓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哥哥由起在外领兵,战况危险,生死难料。当时正是萤夏节的时候,家主白石锦侍郎没有如何为自己弟弟伤心,他张罗着安排整个家族的孩子去石燕山上避暑过节,晓不想和堂亲们说话,成天藏在房间里。
晚上,她往往偷溜出来,在石燕山的林子里闲逛。望着哥哥领兵的方向,思考自己什幺时候能长大。
她在晚上的林子里遇见一个玩伴:一个小男孩,有点瘦,眼睛黑得像玉石,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让晓心里麻麻的,苏苏的。
她扯着他在月下狂奔,追逐鬼火和萤火虫。
他问晓,为什幺不和兄弟们一起玩。
晓说,她不信任她们。她唯一信任的人在远方。
他说,人生很长很累,你得学着相信别人。
晓说:“我不在乎一个人。我只要赢。我要成为四洲的王。”
晓摸了摸他的手,心里痒痒的。男孩的眼睛弯弯的,安静地看着她的时候也像在笑。
晓说:“我为王以后,我要你做我的夫君。”
夫君在她们的语言里也有【主人】的意思。她说这话气势十足,哪里是求人作夫君,倒是像个强抢良人的土匪。
晓问:“你叫什幺名字?”
男孩眨眨眼睛,弯弯眼睛里映着天上遥遥的月。他说,他叫阿武。
阿武长得不像一个应该叫阿武的人。阿武像林间的溪水,像溪水边的鹿,像鹿踏过的九色的花,像花瓣上静谧的夜。但不像是叫阿武。
白石家的孩子在石燕山住了七天。晓和阿武牵手玩了六个晚上。
最后一天晚上,阿武对晓说的最后一段话,是:“我不叫阿武,我的名字是夜,青竹夜。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诉别人。”
他的名字叫青竹夜。
他是石燕山上精灵一样出没的少年。
晓把这个名字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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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乱世,又是一个传说和奇迹频出的时代。
晓成年后第一次和族长出征,是去攻夺高比亮家在关中要地的一个险城。两边的武士们在山脚下交锋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地陷,将高比亮一方五六十个人和二十来匹马吞了进去。
敌方阵脚大乱,白石锦侍郎抓住机会带领冲锋,将高比亮家的城池一举攻下。事后,白石家从那个大坑中开掘出一个不知何代的古楼,里面存放着数箱珍宝和一本关于巫术的古书。
在此之前,巫术只是坊间的传说,是痴人的臆想。那本《秋枫经》在白石家内传了几手,没人在意(大家更在意那几箱珍宝怎幺办),最终落在晓的手里。她没像其他人一样对这书嗤之以鼻,而是顾人来将书上古文好好翻译一番,花了数月时间研读,最终竟然掌握了古书尚记载的巫术。
她一旦将其掌握,立刻运用在战场上。生死间战场上天降异象,敌人被吓得魂飞魄赛,溃不成军。白石家有人会巫术这件事很快传开。得到消息的其他几个家族探听出这和关中区的古迹有关,一时间在关中山脉四处掘洞的风气流行起来,几大家族又陆陆续续得到数本古籍,巫术的能力也渐渐传开到各家,倒没有被白石家垄断。
白石晓将《秋枫经》里的巫术运用得炉火纯青。锦侍郎信守十年前的诺言,在白石晓二十三岁的时候将她封为白石家少主。锦侍郎给白石晓换了更阔气的宅子,外加五个忍者看家护院。
这五人在一个夏日敲开白石晓府邸的门,大概是忍者唯一一次走正门的时刻。她叫他们在庭院里一字排开,问了每个人的姓名。走到第五个人前,晓顿了一下。明明浑身裹在黑色的夜行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黑玉,叫晓觉得有些眼熟。
“什幺名字?”
“晋彦。”
“什幺姓?”
“野川。”
白石晓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他真的名字。
晓给叫来她的侍卫长将其余四个人带走,做一些特殊的短训,却留下了晋彦。她和这名忍者站在正午的烈日里,她盯着晋彦的眼睛,晋彦不敢直视,看着她的脚下。
晋彦眼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平静,作为一个忍者,没有空洞或者嗜血的眼睛——白石晓想,这个人活不长。
“请把面罩取下来。”
忍者不向主人露脸,是防止与他人——特别是与主人,产生不必要的羁绊。他们是氏族中最趁手也最易折损的工具。遮挡住脸,就是抹掉了人的个性和存在,成为一个黑色的符号,主人不应为一个又一个具体死掉的手下困扰。
“把面罩取下来。擡起头。”她耐心地重复一遍。
晋彦垂下眼睛,擡手解开面罩,许久以来,第一次在人前露脸。解下面罩,阳光下, 他失去了部分忍者神秘的气质。苍白的脸在黑色夜行服映衬下格外显眼。
晋彦有一张好看的脸,晋彦的眼睛是其中平凡又让晓挪不开目光的一处,顺从又平静。白石晓脑海里什幺东西轰的一声炸开。那年萤夏节竹林里的少年,那年月下的约定。
她忍住乱窜的情绪,又问:“你说你叫什幺来着——野川晋彦?”
忍者点点头。
白石晓紧紧盯着他,因为用力而稍稍皱起了眉。她第三遍问:“你的名字,是野川晋彦?”
晋彦说:“是。”
他后背绷紧,背在身后的手指不由动了动,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
白石晓的眼神仿佛在责怪他、为什幺他叫这个名字似的。
“你——” 她说,顿了顿,“你很像一位故人。”
晋彦没有接话。忍者不需要能说会道,他们是杀人的工具,不用提供情绪价值。
只是五官略有些像而已,这哪里是她竹林里遇到的解语花?
白石晓叹了口气。“算了。回头给羽夏说,我留你作亲随,不需给你排别的班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她一扭头走了,留在晋彦在原地。他慢慢把面罩带上。他叫什幺?自幼与姐姐颠沛流离,他有太多太多的名字,他是苍介,他是石田,他是修一,他是武……他是青竹夜。
十四岁的夏夜,他失去了曾经所有的身份。
现在,他现在是野川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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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晓让晋彦去休息,他却自作主张,跟上了刚刚离去的其他忍者。
训练场在白石府邸后方。白石晓的侍卫长也是女人,不算太出乎意料。白石羽夏手臂交叠,正考核四名忍者的潜行、埋伏等基本能力。
“侍卫长 ,我从少主那里回来了。”
“起来吧。”
她吹了声口哨,四个忍者从房檐上跳下,聚集过来。
待晋彦和他的同僚列成一排,侍卫长说:“人齐了。介绍一下吧。报名字。”
晋彦是最后一个。
三个姓白石,是本家圈养的孩子。一个姓高桥。还有一个是他。
“野川晋彦。”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少主说,留我作亲随。”
几道目光射向他。白石羽夏皱眉:“你原先在家主那里是什幺级别?”
“下忍。”
侍卫长皱眉:“经验呢?”
“没有实战经验。”
“刚刚从忍院结业吗?”
“是。”
侍卫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没有再问。
“好了。欢迎各位。我是白石羽夏。少主武士队里的人很多都是和我们一起从北森县出来的,因为顶着同一个姓氏,经常会变得乱七八糟的。为了避免造成误解,请彼此用名字称呼,这不算失礼。比如我,请称呼我羽夏侍卫长。我不在的时候,去找副长甲贺齐,齐副长,光头的那个。”
羽夏侍卫长点了晋彦右手边的名叫白石光太郎的人升他为中忍,管理这个小组。接着给他们指出府邸的院落结构,便离开了。光太郎按照她的吩咐,点了自己和另一名忍者轮值,两个人回寝休息。
“至于你,野川,应该是回少主那里报到吧。”
感受到光太郎不喜的目光,晋彦没说什幺。离开训练场的时候,晋彦眼角一扫,看到他们四个还站在原地,不知在说什幺。彼此都带着黑色的面罩,读唇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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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对忍者唯一的印象是十几年前在叔叔锦侍郎府上,白石家忍者忽然从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蹿出来,在大部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和敌方派来暗杀的忍者缠斗起来。
对方被纠缠住,最终被赶来的武士一一绞杀。忍者是不入流的武者,他们追求快,安静,敏捷,做的都是偷袭、刺杀之流的脏活,因为绝大多数时间见不得光,各家族训养忍者时也通常不会费神教他们学习文韬武略之类为难的东西。
反正是易耗品而已。大多数忍者的结局是死在黑暗的角落里,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比起把光荣赴死看得比什幺都重要的武士来说,忍者要用得顺手多了。
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却没想到她得到的第一批忍者里,就有一个她无法当作“消耗品”的存在。她喜欢让他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她喜欢看他的眼睛。
阿夜,阿夜。
你到哪里了呢?九年未见,你是否还好好的呢?我把这个很像你的人带在身边,是不是会渐渐忘记你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