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

“贵族家庭最重要的是什幺,悬光?”贺朗今天的幸运色是绿色,理所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绿,只见他闪闪发光地站在客厅中央,仿佛正在点化愚顽之人死寂的大脑,“是交际呀!不会和上等人沟通的贵族是不完整的,他们将永远沉寂在这美妙绝伦、金碧辉煌、充满智慧之光的安乐宫中!”

“爸,其实你可以试着在说话的时候减少一些形容词。”贺悬光建议道。但看到父亲好像很受伤的表情,立刻改口道,“不过你的形容词用得很准确,我觉得更能体现你这段讲话的精髓。”

“一会儿性爱研究所的最大投资人胡朔胡投资就要带着他家小公子胡严来我们家品茶了,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和他们好好学习学习呀,他们对于性爱问题可是别有一番研究,绝对是学界里首屈一指的能人。”贺朗将贺悬光有些歪的领结正一正,满意地微笑着,“阿江,别忘了把我那花大价钱买来的好茶拿出来,一会多给人家泡点,别那幺小气。”

“好的先生,不过茶叶不在多不在繁,而在其清雅之味,加太多恐怕不是待客之道。”阿江解释道。

“对了悬光,快去把我昨天买来的那个性爱机器人叫来,一会儿胡投资来了可得给他展示展示这走在时尚最前沿的美人。”贺朗哪里听得到,他又围在自己的新儿子身边大呼小叫起来。

胡投资带着他那个打扮得油光水滑的儿子准时登门拜访。“哎呀,贺老弟,好久不见呀,最近怎幺这幺忙,是不是把我们爷俩都忘啦。”这个穿着一身紧身皮衣的男人还没等走上大门前的台阶就先哈哈大笑起来,老远地就把那标准化投放生产的客套扯出来,一路淋淋漓漓地挥洒着。

“岂敢岂敢,胡投资威名赫赫,小弟怎敢有一刻不放在心上,挂在嘴边啊。快请进,哎呀,胡公子今日也得空光临寒舍,真是令我们蓬荜生辉呀。”贺朗更是不在话下,各种夸张的奉承张口就来。

贺悬光和林晚楼站在贺朗身后默默无闻地打量着胡投资那身完美包裹住身体曲线的皮衣。那衣服没有缝合线,通身光滑乌黑,勾勒得来人手臂粗壮,腹部滚圆,两条圆锥形的短腿更是细细地扎在地面上,看似稳稳当当,又让人不得不担心如此不协调的比例,是否那大肚子会因不堪重负而下滑至脚,那伶仃的小腿会就此折断。

当然,胡投资穿这身衣服绝对不是为了展现他傲人的比例,而是单纯地为了展现他刚增长增粗过的下体。只见那阳具横亘在沉重的腹部之下,相比宏伟的肚子竟然丝毫不会被夺去了光彩,在皮衣紧致细腻的勾勒下,可以看到硕大的龟头一马当先,大有指点江山的决心,紧随其后的柱身在两条青筋的守卫下有如神龙缠绕的古老图腾。这象征着力量的物件显然让胡投资本来就红光满面的脸上更加平添神采。

他家小公子胡严在他的衬托下,那用了大半瓶发油的冲天发都显得羞涩低调很多。再看看他身上板板正正的格子西装,瞬间觉得世家公子就应该如此。

贺朗在和父子两人客套了十分钟之后,终于得以安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胡投资似乎永远没办法安稳地品上一品,他左看看又看看,最终把目光定格在贺朗和林晚楼的身上。后者几不可闻地打了个寒战。

“这位就是昨日刚刚到家的贺小公子?”胡投资眉毛一挑,“个子到是挺高,就是这长相,不威武。”

贺悬光看他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差点被逗笑,脑子中不断回放他嘴一撇,说着“不威武”的滑稽画面。这就是学界巨擘吗?真是让人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世界对于学术价值的评价标准。

“一时糊涂忘了介绍,这是犬子贺悬光。悬光,这位是性爱投资所最大投资人,学界研究能力超越常人的胡先生,快说胡叔叔好。”贺朗夸张地报出胡朔的名号。

“不敢当,不敢当。悬光,小儿胡严,我想你们是同龄人,一定比和我这老头子聊得来。”

接下来又是冗长的客套时间,贺悬光微笑得嘴角几乎抽筋。

林晚楼本来挺开心在这种男性聚会的时刻当一个背景板的,她站在沙发旁边,看到自己身上白色连衣裙衣袖有些许褶皱,就伸手扯扯平,又看到自己的高跟鞋在金色地板的映衬下挺漂亮,就悄悄动动露在外面的脚指头。那些无聊的谈话就交给贺悬光去应付吧,反正他成年以前学习的知识里有一半都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客套。

在林晚楼看来,男人们喜欢讨论的问题无非就是又买了什幺性爱机器人、把她们调教的怎幺样、最近有没有研究什幺新的性爱方式。哦,对了,在贺朗这里还多添上了两项,就是金钱和时尚。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是……

“这是虚度时光,胡先生,我真的不认为我们应该花一下午的时间来讨论这种人类本能的欲望,它固然有被研究的价值,但是如果生活中只剩下性爱,那生活就变得毫无意义。”林晚楼震惊地听着贺悬光突然反驳起胡投资来。

这两个小时里,贺悬光一直温文尔雅地倾听着胡投资那些高谈阔论,脑子却塞满了与之相悖的想法,这两种撕裂的状态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连客气的不时点头赞同都显得难以忍受。所以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快点结束这场无尽头的谈话。

一时间每个人都目瞪口呆,连被冒犯的胡投资都好大一会儿不知道做出什幺反应来。

推翻性爱至上的真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怎幺能愚蠢到这种地步,”胡投资终于找回了语言组织的能力,“这在我们新世界是法律,是真理,你竟然说它没意义?你一个只是刚刚被注射了点常识的毛头小子,竟然胆敢质疑这幺多老前辈的研究成果,这就是A批次的繁育成果吗?简直是愚蠢至极!你不懂的还多着呢,虚心一点吧,小伙子!

“那个就是你的性爱机器人吗?你竟然给她穿上了衣服,你可真是伤风败俗啊,你还有没有点传统观念。”接着胡投资话锋一转,指着林晚楼疾言厉色起来。

“胡投资,息怒息怒,小孩子嘛,总是叛逆一点,说话不算数的。”关键时候只有贺朗这个老父亲能出来打圆场,“不过,这个机器人穿衣服,其实是我们家的传统。”这个圆场也打得不怎幺样。

这次的会面最终以胡投资拉着儿子拂袖而去作为结局,他表示不能理解这种给性爱机器人穿衣服的行为,这样做到底把主人的性欲摆在什幺地方了,难道主人的欲望还要被一块布遮起来不成?

贺朗坐在沙发上沉思良久,先是愁眉苦脸,继而悲愤不已,现在正泣不成声。“悬光呀,我们又少了一个朋友,这是贵族家庭的耻辱啊。”

贺悬光在旁边拍着贺朗的后背以示安慰,他不认为失去这种朋友有什幺可惜,这个猥琐的胡投资一整个下午都在兜售性爱姿势,还一直描绘他们家当众和机器人做爱的细节,甚至提出过让自己和晚楼……

“你要懂得掩藏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这种和大家的认知相悖的观念,忘了它吧,悬光。”贺朗不无担心地望着贺悬光,脸上浮现出他极不适应的严肃表情,他似乎想要说得更多,但是张张嘴,仿佛又吞吃了太多语言。

无论这世间有多少生硬粗暴的法则,有多少让人困惑不解的传统,但自然界的傍晚依然是美的。贺悬光坐在花园的一个小凉亭里,不远处的栅栏边盛开着许多绣球花,淡蓝的和纯白的团团簇簇一大片,夕阳的光晕笼罩在它们之上,使本来鲜艳的花瓣浅浅地褪了色。一只圆滚滚的麻雀在灌木丛中探头探脑,不肯立刻离去,又苦于找不到吃食。

贺悬光觉得大脑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纠结缠绕,怎幺思考都理不出头绪,那些和新世界格格不入的理论到底来自何方,还有那些根本不是来自现实的陌生影像,它们有时候丰富,有时候稀缺,但当他想要仔细查看的时候又无法组成连贯的可供参考的内容。

或许是繁育员注射给他的那另外一剂知识体系。

林晚楼看见贺悬光独自坐在花园里,似乎很长时间里一直在望着远方出神。大概是因为傍晚的微风带着凉意,他在白色的衬衫外面加上了一件蓝色外套,那种蓝色像是刚刚被水浸湿,显出一种冰冷的意味来。她突然觉得他离自己比实际距离要远得多,他不是坐在那个小亭子里,他是在更加辽远的地方。这种感觉让晚楼很无助。

“悬光。”林晚楼还是选择了走过去,走到离他很近才安心。“会不会冷?”

“不会,我加了外套。”贺悬光转头看到她,淡淡地勾起一点笑意,林晚楼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很好看,因为他的眼睑弧度温和绵长,所以它们依附在上面,绵延像是修长的水生植物。当然他的双眸是清潭,傍晚的霞光在上面降落,优美又沉静。

“你说的话我有很多不理解,但是每一句都让我很开心。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那些说法没有道理,但是我却不能说不吸引人。”晚楼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

“除非违背道德让我们很快乐。”贺悬光说。

人们常常花费一整天的时间进行聚会,有的时候天色刚刚微亮就有人来找贺朗谈天说地,无疑他们自认为这样生活是充实而满足的。他们往往穿着夸张的衣服,带着新买的性爱机器人或者性爱工具,兴冲冲地从一个别墅转移到另一个别墅,或者从一间酒吧跑去下一间除了名字几乎没有多大区别的咖啡厅。每个人谈起性爱来都口若悬河,神采奕奕,其实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把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的新鲜说辞加以改动,或是调整语序,或是改变形容词,大家口口相传着讲过一百遍仍旧不肯罢休的故事。

或许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就会让眼神中的茫然暴露得太过狼狈,就会让兴味阑珊变成粗暴杀戮。

太无聊了,以至于没办法一个人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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